尸守们没有神志,但它们还保留着野兽般的直觉,好像所有尸守都预感到了毁灭的降临,它们正不顾一切地从这个绝境中逃离,沿途不攻击任何东西。
这些早已死去的混血种,有些完整无缺,有些则是残损的,类似木乃伊工艺但更加强大的炼金技术,把它们的活力封存在不朽的身体里,它们中有的残缺了半片头颅,有的则腹腔洞穿,似乎是一场残酷战场后留下的遗骸,太古的炼金术师们将这些遗骸当作了原料。
恺撒想到在那座鸟居上看到的战场雕刻,似乎那场战争在历史中真的发生过,也许就是它最终毁灭了这座城市。
恺撒落进了肺螺堆里,这些微小的生物正不断地从彼得大帝号上脱落,打在齐柏林装具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竭力操纵笨拙的义肢恢复站姿,在肺螺堆里跋涉,一步步接近核动力舱。海流太混乱了,他不敢漂浮着前进,所以不敢松开齐柏林装具上的铅坠,只能这样贴着海床,介乎走和爬之间。
齐柏林装具已经在超负荷工作,压力超标,出力超标,头盔内的照明灯不断闪灭。如果不是装具内的超高压盐水保护,恺撒早已内出血,但超高压盐水也让他眼睛充血、呼吸艰难。他眼睛里只有不到十米外的核动力舱,但要在齐腰深的肺螺堆里爬过十米,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
视线越来越模糊了,高压对于视觉的影响是最明显的,视线中的目标开始出现重影,大脑出现剧烈的疼痛,金属义肢在肺螺堆中打滑,好像挣扎在泥石流中的人,随时有可能被吞没。
恺撒闭上眼睛,释放了自己的言灵,镰鼬们在海水中盘旋飞舞,领域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海水是极好的声音导体,声波传输的损耗比在空中小,他能听见潜流的声音、尸守的心跳,废墟在开裂,还有古老沉寂的铃声。
恺撒想起来了,那些倾塌的古代建筑上都悬挂着成千上万的黑色铃铛,在高天原矗立在大地上的年代,风起的时候想必整座城都会被铃声淹没。
沉重古奥的超低频声音随着海流在废墟中穿梭,恺撒沉浸在古老的音乐中,想象高天原矗立在大地上的样子。万千铃铛在风中逐次翻转,音潮在城中此起彼伏,潮汐般往复。
他从未“听”到过如此浩瀚的城市。
他小的时候,每逢春天都会跟母亲去阿尔卑斯山度假,常常连续几个小时站在山麓的草地上,仰望天空。在恺撒的世界里,山原上满是音乐,风吹散了蒲公英,无数小伞在风里旋转,风声被千百倍地放大后就像是用管风琴演奏的教堂音乐,而蒲公英小伞滑过空气的声音就是唱诗班所唱的圣歌,整个山原充当那架看不见的管风琴的共鸣腔。
整个世界独为一个人演奏,比万众欢呼还要令人神往,这时候母亲会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抚摸他儿时还是淡金色的头发。
长大后,恺撒每去一座城市都会登上高处去聆听属于那座城市的声音,但迄今为止没有一座城市的音乐和高天原类似,这里的音乐寂静悠然,就像是僧侣独立在尘世之外,悲悯地看着世界的变迁,让人想到奈良的月光下,钟声里佛塔在大地上投出修长的影子。
不适的症状都消退了,身体柔软而舒服,恺撒在肺螺堆里游泳似的划动义肢,却感觉自己走在古城的长街中,头顶的月光仿佛岑寂了千年。恺撒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到达在这条浸满月光的长街的尽头时,才缓缓睁开眼睛。
在那里,恺撒看到了穿着素雅长裙的女人,正对着自己微笑。
“妈妈?”恺撒上前了一步。
“我的恺撒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女人踮起脚,用面颊轻轻贴住了恺撒的侧脸,就像小时候一样的抱着他。
“妈妈,我……”
“可是世界那么残酷……你一个人善良又有什么用呢?”女人对他轻轻耳语,语气是那么的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