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源稚生平静地说:“其实在校长到达日本后,曾向我发出过好几次见面的邀请,但全都被我找理由推脱了。”
“为什么,在日本校长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吧?”
“没有那么简单的。时至今日我已经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了,我跟校长可以见面,但只可能是在谈判桌上,商讨日本分部的去留问题以及蛇岐八家关于独立的决心。”源稚生低声道:“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只是出于无聊的自尊心而已,我希望在能日本的乱局被彻底平定之后再跟校长见面,既是以称职的大家长的身份,也是以曾获得过校长奖学金的好学生的身份。”
“但是我失败了,作为学院毕业生的我没能促成家族和学院的和解,作为大家长也不是称职的,那些人相信我是天照命,他们可以为我而死,可我却没能给他们一个全新的未来。神还活着,王将也还活着,这些本该死去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在和他们的作战中,我几乎把家族带上了死路。”源稚生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我,又有什么颜面去见校长呢?”
用十七岁的面孔说出这些话,未免也太沉重了点,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吐槽。源稚生曾说过自己并非家族期待的那种人,他只是一只象龟而已——路明非确实不知道成为黑道大家长所需要背负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他知道象龟怎样的生物。
或许,命令源稚生为了这个家族而壮烈的死去,可能比命令他为了这个家族而疲惫地活着,要轻松许多。
“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源稚生忽然说:“在与神的决战之前,我有必要跟校长见上一面。不能再因为家族的一意孤行而让更多人如飞蛾扑火般的死去……趁一切事情还有挽回余地的时候。”
“如果组长你怕校长打人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路明非说。
“什么意思?”源稚生一愣。
“我的意思是,有旁人在场的话,他老人家应该就拉不下脸说太重的话了。”路明非哈哈一笑:“老大和师姐他们都说我适合做和事佬,以前还没觉得,但根据这两年来我莫名其妙被卷入事件的频率来看,‘多管闲事’的这顶帽子多半是摘不下了。”
“如何讨好校长的事,就等我们醒来之后再做商议吧。”源稚生看向仍在沉睡之中的源稚女:“只是为什么稚女的人格明明已经顶替了风间琉璃,我们却仍在梦中?”
“其实他早就已经醒了,从他在这场梦中陷入沉睡的那一刻起。”路明非走到源稚女身边,用手掐了掐他的脸,源稚女果然毫无反应:“只不过仅凭源稚女自身的能力没有办法唤醒我们,因为真正掌握了梦貘这个言灵的人是风间琉璃。我估计这会儿的源稚女还在适应这具身体,就像是刚破茧的蝴蝶一样,等他完全掌握了属于他的能力之后,就能主动结束掉这场梦了。”
“那还是不要让稚女久等了。”源稚生说:“我们兄弟之间,还有很多话迫不及待地想说。”
“了解。”路明非单手结印,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了源稚生的肩头:“不过这一次好像不用说再见了。”
“是啊,不过是一觉醒来而已。”源稚生闭上眼睛:“真是一夜好梦。”
“嗯,好梦。”路明非说。
幻术·解。
……
在一片黑暗之中,源稚生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宽大办公桌,也看到了那个满头银发,正端着酒杯的老人。
“稚生,刚刚的问题再问一次吧。”老人笑眯眯地说:“我刚刚走神了。”
“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自动从源稚生的口中冒了出来:“校长可以告诉我,一个人究竟可以为正义付出多大的代价么?”
“在这之前,我要先确认一件事。”昂热微笑道:“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说,‘大义’是日本人的最高准则,为了大义,可以背叛可以杀戮也可以欺骗,只要这个人是遵从大义的,那么天下人都无法否定他。我想本尼迪克特所谓的大义,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吧?”
“是,所谓大义,就是超乎个人之上的正义,绝对的正义。”
源稚生再次开口,只不过这一次的开口依然并非遵循他本人的意志。
此时源稚生已经明白了,他看到了是一段被自己所遗忘的记忆,那个时候他还在卡塞尔学院进修,是获得了校长奖学金的优秀学员。在这次下午茶中,昂热提议说我们可以一起享用一点陈年的威士忌,于是他们就真的喝起了酒来。
“真遗憾,作为你的老师,我并不认可你的大义。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正义能够超乎个人之上,如果在你心里弟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他就是你的正义,你可以为了他与天下为敌。”昂热缓缓地说:“你觉得你为正义支付了代价,你觉得痛苦,因为你所遵从的正义并不是你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你遵从的是别人教给你的‘大义’,而不是你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