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天亮,而是他的头套被取了下来。展现在李泌眼前的,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华美庭院。这庭院占地极广,四处假山藤萝,错落有致,间杂着娑罗树、金桃等名贵的异国树种。沉香朱楯、檀木栏杆,连井阑都是用金灿灿的宝钿覆满,周围的回廊上还绕了一圈紫藤架子,可谓奢靡之至。
在庭院正中是一座翘檐亭子,亭子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李泌一眼就看出来,那四根亭柱每根都有五抱之粗,光是原木运进来的费用,就足以让十几个小户人家破产。
“李司丞好眼光,这自雨亭,可不一般哪。”龙波笑嘻嘻地站在旁边,抬起手臂,像是一个殷勤的主人在给客人炫耀,“你看,那亭子的边缘有一圈可活动的敛水堤。遇雨则收储不泄,到了酷暑时分,只消把敛水堤抬起一条小缝,便有清水从四边亭檐倾泻而下,有如水帘,那叫一个风凉,有钱人就是会玩,啧啧。”
李泌仔细观察着这一切,眼神闪动。
突厥狼卫背后,应该就是这个叫蚍蜉的组织——这个幕后主使的身份,在长安一定不低,否则不可能会拥有这宽阔豪奢的庭院;他的身家也必定惊人,否则不可能纠集这么一支装备精悍、战技强悍的军队。
长安城能玩出这种手笔的豪商,人数并不多,究竟会是谁?
龙波注意到李泌在观察,点了点自己的鹰钩鼻,呵呵一笑:“李司丞可真是个操心命,已经穷途末路,干吗想那么多,索性好好欣赏一下美景呗。”
李泌挺直胸膛,丝毫不见怯意,一如在靖安司大殿中那样凌厉:“你们不在靖安司杀掉我,反而不辞辛苦地挟持至此,难道就是来赏这亭子的?”
“哎,司丞真是目光如炬,到底是说棋的神童。”龙波尴尬地抓了抓脑袋,从腰里又掏出一卷薄荷叶,递给李泌,“来一口?”
李泌一动不动:“你们背后的主使者,是谁?”
龙波跷起指甲,从牙缝里把薄荷叶渣剔出来,往地上一弹:“司丞怎么就觉得,我们背后必须得有一个金主?”
“这等规模,这等手笔,岂是寻常人能做到。”
龙波似笑非笑:“司丞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出身上品高第,就算被人打败,也只能被身份对等的敌手打败——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小人物,是不配击败您的,对吧?”
李泌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蠢了,不需要回答。
龙波却继续说道:“这倒也不怪司丞。行旅在途,自然要提防熊罴虎豹,谁会低头去顾忌小小的虫蚁呢?”他的靴子猛然一跺,挪开之后,磨纹石的地板上多了几只蚂蚁的扁尸,“它们的生死,只在大人物一踏之间,又有什么好忌惮的?”
李泌不动声色,试图从这几句怨愤之语里,猜测出他的动机。
龙波伸手一扬:“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虫蚁都只有被靴子碾死的命——虫蚁之中,有一种叫作蚍蜉。生而纯白,大小如米粒,小得可怜。可是它们有嘴至刚,啮木为粮,专门喜欢钻椽穴柱,蚀壁蛀梁。纵然是百丈广厦,千里长堤,也能被这小小的飞虫侵蚀一空,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