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讲述,裴萧元的神色自惊讶而转凝重,最后变得异常得肃穆。当听到这里时,他忽然示意她先噤声,开门走了出去,亲自又检查过一遍周围,确定在黑暗当中没有藏着任何多余的眼和耳,方掩门再次入内,轻步靠到她的身畔,叫她继续讲。
絮雨坐在矮床上,微微仰面,和俯首看来的这男子四目相投,片时,她垂目,开始讲述那个她记忆当中的夜。
这是她此前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的一切,就连昨夜,在她的延哥哥和卫家阿姐的面前,她也不曾谈论得如此详尽,毫无保留。
“……赵中芳叫我自己逃命,我回头的时候,辨出了一张我认识的脸。后面那个领着人要追来杀我的,是柳家的一名护卫长。”
“天太黑了,我看不见路,逃跑中跌进一道深沟里。等到我醒来,长安城已破。我也想不起我是何人了,只依稀记得我有阿娘,她应当是在皇宫里。我闯进了皇宫,自然没有找到我的阿娘,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的阿公。是他将我从起火的永安殿内救了出来,带着我离开了长安。从此我便变作叶絮雨。”
“这么多年来,丁白崖的事一直是阿公心中放不下的念。他应当也不相信他的爱徒会做出这样的事,始终都在寻找他的下落。去年底,阿公又一次地外出寻人去了,这便是为何我会去往甘凉的原因。阿公将我托付给了裴公,为你我订下婚事。但那时,因为三年前的一场大病,我隐约已经开始能够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了,故去往郡守府,面见你的伯父后,我……”
“此事我明白了。”
一直在旁凝神聆听她讲述的裴萧元此时不期然地打断了她的话。
“请公主就此忘记,当从未发生过便是,往后也莫再提了。”
望见絮雨凝眸无声地望向了他。他向来沉着而清冷的面容上也抑制不住地显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
很快,他恢复了他一贯的肃凝,见她依然那样看着他,迟疑过后,整一整衣冠,走到了她正坐着的那一方榻前,撩持起衣摆,在她的脚前下跪。
“此事微臣明白了。”他重复一遍。
“公主千金之躯,岂是臣能够高攀得起的。此前若有冒犯之处,请公主予以宽宥。”
他郑重地向着她行起了大礼。
絮雨吃惊地自榻上站起身,伸出手,攥住了他的袖,使出全身的劲,却还是无法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你不要这样!”
她未免因他这过于谨正的举动而感到了几分沮丧和懊恼。
“不是你想得那样!”她又慌忙地解释。
“裴二你快给我起来!”
此时他已行完礼,便顺着她的拉扯,自地上起了身。
他不动声色,却早已将她全部的神情皆收入了眼底,眼底也不自觉地浮出些若有似无的愉悦似的笑影,稍纵即逝。
站定后,他望一眼她此刻还拉着他一角衣袖的手,轻声道:“我明白,你是有自己的打算。向公主殿下行拜礼,是人臣当尽的本分。”
絮雨顿了一顿,松指,撒开了他的衣袖。
“请殿下继续说,臣在听。”他恢复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