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隐传来更的宫漏之声。她慢慢转身,循原路踏过荒草回往紫云宫,欲收拾画具回住寝屋。在走到通往西殿的一扇角门旁时,步足停住了。
皇帝不知何时到来,背对着她,立在前半夜她方绘完的那一面壁画前。杨在恩领着宫监,远远垂手立在一旁。
这是多日来,絮雨再一次见到她这位皇帝阿耶的面。
此前的数日里,她在此作画,他从未再露脸过。
絮雨不敢再入,悄然驻步在角门后,望着殿中那道背影。
壁画墙的左右和前方,用来照明的巨烛日夜不熄,曜曜而燃。在煊亮的明光中,皇帝微微仰首,虽看不到他此刻的面容,但也能知,他正在望着壁上那若乘着天风向他走下的神女,双足钉连地上,背影凝然,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殿门口疾步走进一名面带焦虑的宫监,左右张望,似有事要报。
此时,皇帝迈步走向他对面的那一幅壁画。他停在了絮雨方卧过的壁下,抬起一臂,伸出手,缓缓地朝向前方,若要抚触墙上那神女的裙裾一角。
杨在恩双目射向那正入内的宫监,手指飞快比到嘴边。那宫监噤声停步。他随即轻悄走去,在低语数声之后,示意宫监退出,回头,望向那道背影,轻轻地走了过去,无声停于近畔。
皇帝伸出去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触墙。
在距那一片以金粉敷绘的彩裙只剩一丝丝的距离时,那手停在了半空。若有一面无形之墙,挡在前方。
片刻后,皇帝缓缓地放下了手,于壁前继续凝立。
“人还没走?”忽然,皇帝低声地问。
“是。康王与冯贞平还没走,仍跪在正殿外的阶下。方才说……说冯贞平晕了过去。”杨在恩急忙上去几步,小心地道。
韩克让主导的画舫一案已上报结果。经查,疑是工坊下的一名梓人为报复上司苛待,在造船时做了手脚,将船底一片船板的榫卯提前割裂,只以糯胶粘合。如此,当船行至湖心,浪打之下,米胶溶脱,船底破裂,从而酿成那一日的惨剧。
那名梓人于案发日便服毒自尽。太子御下不严,少不了一个失察之罪。连日来,柳后、柳策业、陈思达等人,皆在为太子求情。等关满一个月的禁闭,事情也就差不多了。
而冯贞平这边,今日一早便领着大病未愈的康王入宫求见。康王痛哭流涕,为当日没能带走二郡主而痛悔不已。冯贞平忍着丧子之痛,连丧事都不及操办,代康王告罪。前些日见不到皇帝的面,今日一早起,他跪到此刻,终因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何来之罪!明早叫他们自己商议,看封甚合适,追封冯家儿子一个爵位,把丧事办了。”
“就这样罢。再不走,把人都赶出宫。朕乏了,伺候就寝。”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平淡而疲乏。
杨在恩应是,旋即疾步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