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茵娘乘一辆碧油车,行在一条沿着皇城城墙另建的夹城道,向着城北的皇宫行去。
夹城道内狭窄而空荡,有发自不远外的坊市的一些杂扰声越过高耸的墙隐隐飘入耳中,然而这些恍若来自另一世界的带着烟火气的声音,反而叫这墙内更添几分森然的与世隔绝之感。
一眼望去,前方这一条笔直望不见尽头的窄道,若正带着她,在通往一扇去往幽冥的门。
终于走到尽头。她蒙目,经过一面开在夹城与宫墙间的便门,悄无声息地入了皇宫,经过不知多少弯弯绕绕,最后被送到一不知名的所在。
就在片刻之前,她的耳中听到了发自枝头间的婉转清脆的鸟鸣,感觉得到初夏阳光与和风抚触过肌肤的温暖与和煦,然而入到此中,耳中便只闻沉重落地的靴声,通体只剩得钻入骨髓的阴冷。她感到自己仿佛身处地窖,鼻息内更是扑入一股有如年长日久发酵而得的混合着焦油与血腥的恶味,令人几欲作呕。
周围昏暗无光,只四下的角落内有火杖照明。为她脱目罩的人与这周遭的一切仿佛浑然成为一体,阴冷的双眼内只浮跳着几点火光,沉沉看她一眼,便转过身,向着前方躬身行礼,随即,退了出去。
卫茵娘这才看到,在她的正前方,有一张像是临时所设的高椅,椅上此刻已坐了一人,脸面半隐在昏光之中,衣袍上的金丝绣线映着火杖的光,在暗处微微地烁动金芒。
那人仿佛在打量她,并未立刻发声。
一种似曾相识从前在哪里见过的感觉涌上心来,然而到底何处,她一时又想不起来。定怔之间,她听到对面之人发问了。
刹那间卫茵娘领悟到座上之人便是她年少出入王府之时偶会遇到的那位昔日的定王。
她不敢抬目再望,立刻垂颈下跪,行叩拜大礼。
皇帝未立刻接话,只端详她,慢慢点了点头。
"朕听闻,太子这些年与你有些交往?"
他再次开口,便是一句令她罪上加罪足可腰斩弃市的话,然,语气却如若一场长辈与小辈之间的家常叙话。
卫茵娘颤抖了一下,再次叩头伏罪:"全是罪女的过错,勾引了太子殿下,殿下无咎。"
卫茵娘额头触地,听到前方的皇帝轻轻道了一句,仿佛自言自语。
从皇帝现于她面前的第一刻起,他便慈和得犹如一位家长,然而卫茵娘此刻却不敢动弹半分,头背之上,如有千钧之石,将她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太子非良人,你勿再记他。往后若想摆脱过去好好过活,或是另有良配,朕可助你脱出贱籍。上辈人的罪而已,何况你只是一女娘。"
片刻之后,发自皇帝的温言之声又一次传入卫茵娘的耳。
她分明知晓,座上这天下最为尊贵的人,他是不可能平白如此降恩于她这卑渺之人的,然控制不住,此刻依然还是暗暗红了眼,低声谢恩。
"朕召你来,是另有一事要问。金吾卫陆吾司搜平康坊的那一夜,你家中留有外人?都是些谁?"
卫茵娘极力稳住心神:"罪女那一夜正请来一位画师作画,恰好遇到陆吾司搜人。"
"据她自言,乃供奉宫廷的画师。"
"你一坊间秋娘,画师也非誉满京城,你又如何认得此宫廷画师,将人请去你那里作画?"
"此前那画师在慈恩寺为人作追福画,恰罪女看到,十分喜欢,一番力邀过后,画师才被罪女请来家中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