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叛将认了出来,惊呼出声。lt;/pgt;
太子眼皮一抖,蓦然顿步,低头望去。lt;/pgt;
“柳策业已死!薛勉薛节度使忠节不二,助力朝廷,肃清逆党。”lt;/pgt;
“至于你们本要在祭祀日做的勾当,陛下早也知晓。”lt;/pgt;
“太子,请伏罪罢!”lt;/pgt;
韩克让冷冷地说道。lt;/pgt;
太子的目光定在了首级之上,慢慢地,身体开始发抖。lt;/pgt;
咣当一声,片刻后,他手中的刀也握持不住,掉落在了地上。lt;/pgt;
“上天如此待我!”lt;/pgt;
伴着一道撕心裂肺般的仰天大呼,他颓然扑跪在了地上,痛哭出声。lt;/pgt;
殿内剩余叛将面面相觑,纷纷跟着丢下刀剑,跪地求饶。lt;/pgt;
韩克让两道冰冷的目光,无情地扫过对面那一张张的脸孔,当中不少便是他的相熟,昔年甚至也曾共同对敌作战过。lt;/pgt;
“参与今夜逼宫之人,格杀勿论!”lt;/pgt;
他的话音落下,上百的弓弩手便从殿外涌入,迅速列队,随即向着闻言变色待要再次起身搏杀的叛将们射出了箭。lt;/pgt;
箭矢如雨,污血横飞。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人连片地倒了下去。lt;/pgt;
庭燎的灼灼火光照着缓缓流扩在宫道和玉阶上的血,红光漫映,连立在附近殿宇飞脊上的一排石兽,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lt;/pgt;
这一夜,跟随太子闯入皇宫的全部叛军,从上到下,悉数被杀,无一得恕。lt;/pgt;
而这,远未意味着结束。lt;/pgt;
四更时分,柳家和韦家所在的坊门大开,全副武装的士兵高举火杖闯入,亮光映红了半片的坊街和民宅。lt;/pgt;
这两面长久以来被视为是长安头等富贵标杆的朱门,再不复往日的威势。附近邻舍门窗紧闭,人躲在后面,不敢露头,只听到两家的高墙之内不时发出阵阵凄厉的女人与孩童的哭泣之声。两户男丁共计数百人,从上到下,全部当场被杀。两家地上流出的血,染红了门前的半条街道和沟渠。随后,柳策业那断作两截的尸首,更是被弃在了西市街头,曝屍三日,以示对恶首的惩戒。lt;/pgt;
天未亮,满朝大臣便都知晓了昨夜宫变未遂的消息。除去柳韦两家,朝廷一些文武官员以及长安各门各卫之下一道参与了昨夜之事的全部相关之人,共计两三千人,或被杀,或入狱待判,无一得到豁免。lt;/pgt;
这一场事后的清算,可谓是血流成河。关中旧日势力,以及长久以来依附在这两家之上盘根错节孳生的众多得势门户,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再不复存。lt;/pgt;
皇帝那时从七星殿走出之后,便再也不曾在群臣前露过面了。只传言,太子过后被关在了北夹城光华门附近的一座据说是起自汉代的禁苑废宫之中。那里除去四面高墙合围之外,阳光雨露,皆不受限,甚至,太子妃和几个侍妾也被允许入内和他同居,以遣光阴寂寞。lt;/pgt;
然而,守卫来报,太子入废宫之后,便不进饮食,状若一心求死。且又哭又笑,守在宫门之后,哀求面见皇帝。lt;/pgt;
天又一次地黑了下来。lt;/pgt;
一阵由远及近的来自夹城方向的步辇之声响起在了通往废宫的荒道之上。lt;/pgt;
步足声和坐辇平稳落地的声音传入门内,惊动了那正倦倒在囚门之后的人。lt;/pgt;
太子本已虚弱得连眼都睁不开了,此刻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人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扑到门后,接着,用尽全力,啪啪地拍打着门,不断乞求开门,叫他见上一面。lt;/pgt;
门外始终静默无声,无人上前开门。lt;/pgt;
慢慢地,那手无力地沿着冷硬的门滑落了下去。他蜷着身体趴跪在门后,仿佛已然死去。然而,在一动不动间,肩背忽然又抽动了起来。lt;/pgt;
太子似哭似笑地抬起头,朝外发出了一道凄鸣之声。lt;/pgt;
“陛下!阿耶!我知道你就在外面!可是你为什么不说话?儿落到今日地步,固然是儿自己该死,被人蛊惑,行差踏错,做出了如此大逆之事。儿更知阿耶你也曾一再给儿机会。可是阿耶!你扪心自问,你真就没有半分错吗?你从来就对我不满意。在你登基之后,为了稳住柳策业那些你仍需借力的人,你还是毫不犹豫就将儿立作了太子!从阿耶你封我当太子的第一天起,便就做好将来废我的打算了吧?既立又废,阿耶你欲置儿于何地?和逼儿去死有何分别?和你的江山相比,儿在你的眼里,不过就是一件用具……”lt;/pgt;
门外,依旧是缄默。lt;/pgt;
“可是她却又不一样了!你宠那个女人,连她生的女儿,在你的眼里,也是胜过了一切。你偏她!她无论做什么事,在阿耶你这里,全是好的!连她无理吵闹,故意把阿耶你最喜欢的玉杯摔碎了,阿耶你都不怪,你竟还叫人再去找玉器来,只因她喜欢听那碎裂的声音!我记得清清楚楚!”lt;/pgt;
应是被回忆触动,太子哽咽,低低的哭声从门后传出。lt;/pgt;
“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那个女人不曾给你生个儿子,是吧?倘若你有个她生的儿子,儿我便将更是一文不值了……不不!”lt;/pgt;
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激动,语无伦次起来。lt;/pgt;
“我知道!即便没有儿子,有了她,也是一样的!从她回来后,阿耶你整日想的最多的,就是如何除掉我这个太子,为她母亲复仇,好叫她高兴,也更方便你把她立作女太子,把天下也都给她…是不是……”lt;/pgt;
“这么多年来,我也努力地试过,想做一个能叫阿耶你满意的太子,改变阿耶你对我的想法。可是我无论怎么做,威胁都不会消除的。我的身上带着罪。就因为那个死了的女人,在阿耶你的眼里,我也是个罪人了,我的罪,永远都洗脱不掉。从前你只是在容忍,如今利用完了,我,还有我的舅父,他们一个一个,都应该去死了,去替那个女人陪葬……”lt;/pgt;
太子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门后又发出一阵砰砰的皮肉碰击地面的声,是他用力在叩首。lt;/pgt;
“阿耶,纵然你不杀儿子,儿子也知是活不了了。之所以没有和舅父他们一道立刻去死,就是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儿子求你,叫我姨母得个好死。她固然罪孽深重,只是我从小到大,却只有她对我好。她便如同我的亲母。这些年来,阿耶你对她不闻不问,她名为皇后,实则不得半点尊严,日日夜夜,皆是活在惊惧和恐怖当中,她早就生不如死了!从前她不过寄生于柳家,如今事已至此,儿知阿耶是绝不容她再活于世上了。但是儿求阿耶,可怜可怜儿子,叫她得个好死罢!她是唯一对儿子好过的人!儿子愿意死后永堕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或是最后落入畜道,也是心甘情愿,以此来为姨母赎些罪孽。还有,还有那位卫家的茵娘……儿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是死是活。倘她还在,求阿耶也一并赦她罪吧……”lt;/pgt;
“阿耶,对儿子最后再开开恩,好叫儿子去得也能安心一些——”lt;/pgt;
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断,接着,砰的一声,门后发出一道巨响,似有人头似的血肉之物直撞了上来,那力道是如此大,震得门外铜锈斑斑的两只铺首微微抖动,上方的屋瓦缝隙间,簌簌地掉落下了一簇簇的泥沙。lt;/pgt;
门后沉寂了下去。lt;/pgt;
血从两道门的缝隙里缓缓地渗出,一直流到了门外的石础之前。lt;/pgt;
絮雨沿着湮没在野草丛里的汉宫古道,返往她来的夹城。lt;/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