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呆了。
她怎不知,他便是李延今日原本冒险要见之人。
而李延,也是他要捉拿之人。
然而此刻……
“裴郎君,你去做你的事。你无须管我!和你无关!”
她何德何能,敢受如此救助。待反应过来,挣扎着欲待脱出绳索。
裴萧元方才在达成目的后,并未设法再回到对面,而是将绳索牢系在附近的一丛粗藤之上,随后放下,缘索一路顺着崖壁纵跃而下,直接从对面的迅速下到了谷底。
在陈绍等人尚未抵达时,他便第一个夺来一匹在混乱中受惊的马,越过那些倒地呻|吟之人,朝李延离去的方向追来,直到看到这一幕。
他微微皱眉:“你勿乱动!我拉你上来!”
“倘若叫公主知道我不救你,她必会怨怪于我!”
卫茵娘眼睫颤抖了一下,面容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不再挣扎,慢慢垂下双臂,任由裴萧元将自己一寸寸地从泥地里缓缓拉出,最后拖上了岸。
这时,落在后的陈绍等人方匆匆赶到。裴萧元吩咐人照管她,自己继续带人上路去追。然而此时已是错失机会。当一行人循着前方李延逃脱的踪迹,终于追出谷地,转到一道广袤的岗地前时,李延和身边剩下那几人的骑影已在远远前方。
接着,影翻下山岗,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下。
大风猎猎。
“裴萧元!等着吧!真正的大戏,才开始上演!”
李延那随风送来的充满恨意的隐约之声尚未成形,又被大风迅速吹散,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旷野和山林之中。
絮雨赶到,命人将卫茵娘送回去。
裴萧元独自停在一道山塬之上,面北而立。
大风吹来,鼓荡着他染满了血污和烟灰的衣袍,他的背影却是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塑像。
青头一面吹哨收着还在空中飞翔的白头青隼,一面亦步亦趋地跟在絮雨身后,唉声叹气:“差一点!就差一点!太可惜了!这大功劳便没了……”
“住口!”絮雨轻叱一句。
青头看了眼前方主人的背影,闭了口。
絮雨走到他的身后,尚未开口,便见他缓缓转身,低声道:“是我无能,出动了这么多人,最后却没能抓到李延。”
“请公主恕罪。”
“没关系。”絮雨看着他神情抑郁的一张脸。
“我早就说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怎么能怪你。你尽力了。这回不成便不成,还有下次。何况你还救了我的阿姐,我很是感激。”
他听了,微微牵了牵嘴角,似想对她露出笑意,然而自己却是不知,这笑是如何得勉强,看得絮雨心中反而一阵不忍。
“你也累了,回吧。”她柔声道。
他却沉默了一下,道:“我想一个人再待片刻。公主你先回吧。”
他说完,似又意识到自己如此应对有些不妥,立刻改口,微笑道:“也好!我先送你回吧。你昨夜没睡,应当也累极了吧?”
絮雨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顿了片刻,道:“我不累。我忽然想起来,另外还有点事。不如我先走了,你随意。等你事毕,你再回来便是。我在驿舍等你,无论多久都没关系。”
絮雨说完,朝他微微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忽然这时,只听近畔的青头咦了一声:“公主!郎君!你们看!那边有人!好像是……”
他眯起眼极力辨认,大叫一声:“是阿史那王子!”
“就是他!难怪青隼方才不听我话!一个劲地在头上飞!”
裴萧元猛然转头,果然,在远远的斜对面,另一道地势最高的岗头之上,有个人正坐在马背之上。日光照耀,隐隐可见,那人头戴一顶尖顶帽,身穿翻领皮袍,身影极是熟悉,正是承平。
他应是在此高地之上观战,或也曾目睹李延最后是如何逃脱的,自己却没有立刻离开。只见他振臂,将那青隼召了下来,令它停在自己一臂之上,抚弄片刻,接着,松臂放飞。
青隼在他头顶盘旋两圈,随即转向朝着青头飞了回来,停在了青头的肩上。
接着,他调转马头,迅速离去。
裴萧元的眼底布满了阴云。
他忽然打了声唿哨,召来不远之外的坐骑,纵身跃上马背,又从附近一名卫兵身上摘下刀弓,催马便追了上去。
絮雨登上附近一处高地,远眺。
旷野地里,承平纵马在前疾逃,裴萧元紧追不舍。双骑一前一后,捷若流星。忽然,裴萧元停了马。
他摘下了肩负的长弓,搭箭,将弓拉得如若一张圆月,静静瞄准前方那一道正在疾驰的背影,许久,直到前骑快要逃出他的一箭之距时,倏然放箭。
在那一根曾放过数之不尽的箭簇的拇指松开了紧紧勾着的弓弦的刹那间,他清劲面容上的一侧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利箭撕破野风,裹着低沉而刺耳的尖啸之声,朝着前方靶人追赶而去,深深地钉入了那人后心的位置之上。
承平从马背上一头栽下,人摔落在地。他趴着,便如死去。然而片刻之后,却见他似又缓回来了一口气,竟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蹒跚着走向前方那匹察觉主人不对而掉头返还的坐骑。当人马相遇,他一把攥住马缰,爬回到了马背之上,在马再次开始疾驰之时,他便趴在上面,一动不动。
片刻过后,忽然,他缓缓回头,盯着身后那道凝立着的越变越小的身影,任马将他带着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在了通往北方的苍莽野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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