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袋用兽皮所制,他在交给青头前,口子也扎得严,除非拿刀剑割划,否则不会破损。
照杨在恩他们的说法,口袋似无异状。
也就是说,只要不是金乌骓在路上意外将东西颠出去弄丢了,那么如今他那枚私藏的鱼符十有**,应是在她那里,她必也看到了他那夜决心赴死之前留给她的话。
她是如何想的,如何看他?
倘若鱼符半路丢了,也就算了,而她明明看到,一字不提,今夜,又忽然告诉自己金乌骓回来的消息。
她究竟是怎么想他的?
裴萧元的心情犹如一团乱麻,纷乱无比。他的眼前浮现出她和自己见面时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每一道目光,不禁愈发糊涂起来,到了最后,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他究竟是希望她看到了那鱼符,还会宁愿那鱼符半路便已丢失,永远不要让她见?
“多谢一位,一位自便,不必管我。”
意识到旁边还有人,他定下心神微笑道。
杨在恩和那苑丞知他喜爱金乌骓,以为没了的爱驹突然就在身边,想独处也是正常,各自告退而去。
打发走一人,他牵着金乌骓走出皇宫,行在回往永宁宅的路上,然而,爱马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无法抵消随后笼罩在他心头上的阴影。
他的心情越来越是沮丧,不仅如此,又冒出了隐隐的不甘之感。
他真的不甘,就这样稀里糊涂回去,当什么事都没有过。
他收住脚步,当眼前又浮现出昨夜他所见的她和兰泰相处的一幕,心再次扭结。
显然,他一人关系极好。他们看起来,更像是熟稔的友人,而非摄政和普通的臣子。
他需要回去一趟。
哪怕已经很晚,但,就算打扰到她,这件事,他也一定要弄清楚。
他不再犹豫,转身,回到了他方出的宫门,将金乌骓暂时交托给宫卫,接着,他快步往她寝宫而去。
他回时,整个寝宫静悄悄的,一切都已陷入梦眠,只有宫道旁种的几簇素馨尚未睡去,枝头上一朵朵娇黄的花儿挤挤挨挨,吐着一缕缕鲜润的清香,香气比白天更是沁人心脾。然而裴萧元无心赏这夜美人的娇娆,他匆匆从旁走过,衣角勾住枝条,随他步伐,拽得几簇花瓣飘零委地,亦是毫无察觉。
几盏宫灯在夜风里轻轻晃荡,在寝殿外的廊道里,留了几名宫监,忽然见他去而复返,急忙来迎,低声道:“公主应已睡下。”
他们看起来无意阻拦,只是告知。诚然,他在她面前已什么都不是了,但在别人眼里,他仍是驸马。
他默默步上宫阶,入了今夜他曾来过的那个地方。她寝殿的门已反闩。他叩门,唤出值夜的烛儿。烛儿揉着惺忪睡眼,当看清门外是他,未免再次惊讶。
“去和公主说一声,我还有事,要见。”他说道。
烛儿迷迷糊糊点头,急忙入内。片刻后,她出来说:“公主说,驸马你自己进便可。”
他继续往里去,终于来到内殿门前。
门内透出一片宁静的灯火之色。他抬起手,轻轻试了下门。
门是开的。
慢慢地,他推门,放轻步履,缓缓而入。
小虎儿酣眠在一张小床上,睡得正香。床前的地上,并头放着一双云头绣鞋。她倚着床头,云鬓蓬松,乌云似地落在胸前,身上随意盖了一幅绫被,静静看着走了进来的他。
他停步在了寝殿的中央,离她还有足足七八尺的距离。
“何事?”她轻声问,嗓音慵懒,仿佛是在睡梦里被他吵醒,懒怠起身,便如此放他入了这处属于她的私密地。
曾在塞外寒营的夜半梦里反复出现的一幕,竟变成了真。
他垂目,定了定神。
“金乌骓随袋里的东西……是在你这里吗?”
带了几分艰难,终于,他问出了这一句话。
她不答,一双眼睛落在他的脸上,察看着他。
必是这殿中热气烧得太足。
慢慢地,裴萧元觉后背沁出一层细细热汗。不但如此,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
“他们说,金乌骓回来时,随袋还在。”他又道了一句。
她自床上掀被而下,趿鞋走到梳妆案前,抽开一只金平脱小抽屉,从里面拈出一枚金灿灿的东西,拖在掌心里,转身举到胸前,望着他道:“是这个?”
是他私藏起来的那枚鱼符。卷边残破。他再熟悉不过了。
“当夜我本是想叫青头骑它回长安的,不想青头不走,随我出了城,乱战里,他和金乌分开。它能自己一路回来,我也是没有想到……”
他口里强作镇定地解释着,然而此刻,在他的心里,却暗暗生出了一种极是强烈的苦涩之感。
那一夜,他只是想将他心里的话让她知道,否则,他便是死了,也会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