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带着晴雯、琇莹、紫鹃、雪雁,林桁、林沧、林煜紧忙起身,一众人等紧忙往外迎去。
林如海病重,贾敏又早早过世,家中再无主母、嫡子,孙姨娘不过是妾室,因是只能黛玉去迎。
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际林沧、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觉地就往后缩;那三叔公林桁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县令,听闻巡抚与钦差一并到来,心下发憷,不自查地便缀后了两步。
待到得仪门前,眼见身穿大红官袍的两名大员好似众星捧月而来,这三人愈发驻足不敢上前,却凸显得黛玉从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轻声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见过王抚台、史侯爷。”
她只屈身一福,身后的林桁、林沧赶忙躬身作揖见礼,那林煜却骇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王澍焕与史鼐却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焕面上带笑抬手虚扶,说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与林盐司同殿为臣,此番巡视扬州,听闻林盐司患病,原就想着要过来探望一番,奈何庶务缠身,径直拖延到了今日。”
身旁史鼐更是道:“从老太太那头儿论,林姑娘须得称本候一声表舅啊。快快起身,咱们就别讲这些虚礼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带我与王抚台去看看。”
“是。”黛玉起身,说道:“父亲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圣人派下的御医与徐大夫商议着换了方子,这两日虽不曾醒来,可好歹能吞咽米粥了。王抚台、表舅,请随小女来。”
黛玉引着二人往后头行去,此时林沧才反应过来,紧忙凑过来腆着脸笑道:“王抚台、史侯爷慢行,这两日家中乱作一团,院子也不曾打理。”
王澍焕理都没理林沧,史鼐纳罕瞥了一眼,问道:“你又是谁?”
林沧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内行二,单名一个沧字。”
史鼐颔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希图霸占如海家产,被李世侄撵出扬州的林沧啊?这却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来纠缠?”
林沧瞬间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史家一门双候,史鼎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这史鼐承袭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虽说能为不如三弟史鼎,可这心气儿犹有过之,哪里会瞧得上林沧这般魑魅魍魉?因是出口是半点颜面也不曾留。
见其说不出话来,史鼐冷笑一声,随着王澍焕拂袖而去。转眼入得房中,二人一进暖阁便闻见浓郁的药汤混合着冰片与尿骚味。床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肉,眼看着就脱了相。
二人对视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时日无多了。内中大夫徐大业也在,二人略略问过脉案,便唏嘘着到了厅堂里。
王澍焕与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静静陪坐下首。
巡抚王澍焕便道:“林盐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将养许久……本官略年长,便叫林姑娘一声侄女。”
黛玉紧忙起身道谢。
王澍焕道:“林盐司发妻早亡,也别无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撑家业,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烦心之事,正好趁着本官与史候都在,侄女一并说出来,我二人看着能不能帮衬一番。”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气,论起来沾亲带故,伱父又与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儿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
史鼐这话可不是乱说,同为帝党,林如海的确与史鼎往来颇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扬州,两地相隔甚远往来不变,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断了书信往来。
黛玉起身一福,罥烟眉下一双眸子似泣非泣,出声好似黄鹂,说道:“感念王抚台与表舅,我别无所求——”
听闻此言,那腆着脸坐在下首角落里的林沧暗暗松了口气。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状——上回一个内府郎中便将父子二人折腾的欲仙欲死,这回换上巡抚与侯爷,他这一房岂不是要破家灭门?
随即又听黛玉说道:“只是父亲沉疴难起,这家中事务总要处置了。父亲早前便有吩咐,刚好今儿王抚台与表舅来此,侄女便想着请二位做个见证,将家中事务处置了。”
史鼐自不用说,王澍焕可是平白受了李惟俭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务铺展开来,苏州知府庄有恭发了狠,动员数万丁壮修筑石塘,愣是凭着那水泥之便,两个月里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
七月里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泛滥,叫花昆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阳澄湖左近,余下地方尽数无恙。反倒是周遭几县倒了霉,被倒灌的洪水淹了个欲仙欲死。一众县令、知府哪里还坐得住?
紧忙寻到巡抚王澍焕面前,哭着、喊着要那水泥配额。这修石塘只是顺带的,圩田才是真的!昆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无算,有心人略略点算,此番昆山单靠着那圩田,给付了石塘工钱、料钱之后,只怕还能剩下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银子是真的。造福乡梓不说,临了还能捞银子,这可是天下间独一份的好事儿!
巡抚王澍焕起先还乐呵呵地每日接待,过了几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额可不是说有就有的,苏州府早就与水泥务签订文契,旁的府、县要想买到水泥,起码要排期到腊月里。
再说那水泥方子虽说泄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绅摩拳擦掌,四下选址准备大干一场。可实地查验一番,顿时傻了眼。
这有石灰石的地方,没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没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俭所说,江南再无旁的地方适合办水泥务,要办须得往安徽去寻。有灵醒的士绅干脆联络浙江士绅,四下找寻合适的地方,至于江苏一地,这西山岛还真真儿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便是如此,虽说下头闹闹哄哄,可王澍焕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会因功转迁。或是择一地为总督,好一好没准儿就入朝为官了。
且不说李惟俭方才这般年岁,前程似锦,单是冲着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
因是王澍焕便道:“也好,既然林盐司早有定计,我看咱们就做个见证?”
史鼐颔首,说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说无妨。本候今儿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捣乱。”
面上似笑非笑,双目巡梭一番,触及者,不论是林桁、林沧还是林煜,尽数垂首不语,生怕被保龄侯惦记上。
黛玉便脆声道:“家父早前计议过,家中产业,母亲的嫁妆,自是要带去荣国府的。这部分父亲委托琏二哥正处置着;父亲别无子嗣,又不忍夺人子嗣行过继之事,因是余下姑苏田产、铺面,理应收归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