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邢岫烟回来,良儿起身忙旁的活计,篆儿便扯着邢岫烟道:“姐姐,方才那刁婆子又要说怪话,话里话外又要姑娘买酒买肉!”
邢岫烟叹息一声,道:“可说旁的了?”
篆儿摇头道:“那婆子只说二姑娘的脂粉也是有数的,不好多用了。”
邢岫烟咬牙道:“过会子你去街上买一些就是了,我不用二姐姐的就是。”
篆儿发愁道:“往常司棋姐姐在时,虽也说尖酸话儿,可却从不在意姑娘用什么。如今司棋姐姐一走,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成了讨债的。”顿了顿,又道:“姐姐,李伯爷可是欠着咱们人情呢,姐姐为何不去求李伯爷?”
邢岫烟正色道:“不过是些许吃食,哪里就算人情了?且先前人家也用东西换了的。李伯爷不过随口一说,偏你当了真。”
篆儿不肯死心,将邢岫烟扯到床边道:“不是啊,我看李伯爷说话时极认真的。要我说,姐姐也该与李伯爷常往来着,不好每回伯爷一来姐姐就往后躲。分明是他欠下姐姐的,怎地反倒是像姐姐欠了他的?我看那李伯爷也是个贪花好色的,昨儿我瞧那香菱,还有先前的晴雯,都是一等一的颜色。说不定李伯爷就——”
“住口!”邢岫烟顿时恼了,教训道:“再浑说我就赶你回苏州!”
篆儿顿时面上讪讪,瘪着嘴道:“不说就不说。”
邢岫烟道:“我人虽穷,却也不是攀附权势的,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平白将我说成了那势利眼。”
篆儿面上唯唯,心下不以为然。清高?清高又有何用?过日子还不是要柴米油盐?不信看看这园子里,没了银钱使唤,谁拿正眼瞧过她们主仆二人?邢岫烟眼见篆儿并未听进去,叹息道:“罢了,与你说不通。你待会子先捡些梅花糕、海棠糕,送一匣子给三姐姐;再寻了当票给宝姐姐送去。”
篆儿也不问缘由,闷声应下。当即捡了一匣子糕点,又将当票藏好,这才起身出了缀锦楼。
外间寒风一吹,篆儿不禁打了个寒颤。眼见往来丫鬟多是穿着珍珠毛(羊羔皮),有些大丫鬟还穿着鼠皮,单自己一个还穿着棉衣,篆儿便不由得忿忿。心下不禁暗忖,姐姐要脸面不愿去寻李伯爷,自己一个小丫头左右也没脸面,干脆去求一求李伯爷吧,说不得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呢?却说宝钗往东北上小院儿而来,进得内中就见薛姨妈蹙着眉头苦恼不已。
问过方知,因着薛蟠行商之事,小两口又是大吵一通。薛姨妈从中转圜着,好说歹说了半日方才劝住。
此时薛姨妈也回味过来,这儿媳夏金桂不是个省心的。奈何木已成舟,且如今又挪用了夏金桂的嫁妆,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是以薛姨妈也只能委屈了薛蟠,说起话来一直偏着那夏金桂。
当下薛姨妈好一通非议,宝姐姐只静静听了,并不做评议。心下不禁暗暗想着,或许只有这般的嫂子方才能管得住哥哥,不然还不知在外头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来呢!揭过此事,母女二人又计较着为薛蟠打点行囊。盘算一番,十四日是个好日子,眼看也没两天,又要腾出光景与众人辞行,因是这拾掇起来未免有些紧迫。
拾掇到一半,宝钗便与薛姨妈说了自己所想。
薛姨妈心下厌嫌极了二房,闻言就有些不大高兴:“二房过二房的日子,咱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宝姐姐心累,不由得劝说道:“妈妈这是什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二房过得好了,来日说不得也能提携哥哥一番呢。我看蝌哥儿如今已是七品知事,他才多大年纪?再过几年说不得又立了功,还能往上升一升呢。”
薛姨妈闻言愈发吃味,那薛蝌能做官儿,还不是靠着将宝琴送去给那俭哥儿做小的?当日她若高看那俭哥儿一眼,说不得自家宝钗就成了正室夫人呢……那可是超品的诰命!数遍金陵四大家,也就老太太与王舅母能与之媲美。
若果然如此,自家那傻儿子说不得也能有个官儿做呢!如今却是说什么都迟了——
宝钗以为薛姨妈还在怄气,当下又劝说了几句,薛姨妈便叹息道:“罢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薛姨妈想那邢岫烟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配薛蝌倒是绰绰有余,料想不过是提一嘴的事儿,那薛蝌断无不许之理。
又想着如今姐姐王夫人与老太太正闹着别扭,只怕王夫人说的话老太太未必肯听。思来想去,便道:“过会子我先去寻凤姐儿问问她是什么心思。”
宝姐姐思忖一番,总觉得不太妥当,又一时间没旁的法子,只得闷声不吭。待宝钗回返蘅芜苑,薛姨妈便往凤姐儿院儿而来。
到得内中,问过了凤姐儿病情,落座后半晌才提起正题来。凤姐儿这一日昏昏沉沉,如今才略略精神来,心下却一直想着昨夜癫狂,又哪里肯为这等闲事下力气?又念及那邢岫烟与俭兄弟本就是故识,说不得那爱嚼牡丹得野牛就存了什么觊觎心思。若她出面牵线搭桥,往后遭了俭兄弟气恼怎么办?是以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姑妈不妨先问过蝌兄弟,而后咱们再说旁的。”
薛姨妈听出凤姐儿推诿之意,顿时道:“岫烟那般性情,千好万好的,薛蝌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且这婚姻大事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如今母亲不在跟前,我这伯母做回主又如何?”
凤姐儿便笑道:“这却不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昨儿还听俭兄弟说蝌兄弟又立下功勋,连大司徒都青睐有加。姑妈最好还是问过蝌兄弟再说。”
“还有这般事儿?”薛姨妈心下既讶然又泛酸,又与凤姐儿说了一会子话,这才起身回返。
到得东北上小院儿里,越琢磨越不对味儿,干脆寻了个小厮,打发其去寻了薛蝌明日来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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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
临近晌午,紫鹃提着食盒蹙眉回返。
雪雁方才伺候着黛玉装扮过了,黛玉往镜中一瞅,转头便笑问:“这又是谁惹了你了?”
紫鹃也不发话,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自内中取出一碗粥来蹙眉道:“姑娘自己个儿瞧吧。”
黛玉瞥了一眼,随即也蹙眉不已。那一旁的雪雁就道:“咱们送去的是上好的燕盏,怎地做出来竟糟烂不堪?”
自上回宝钗送了燕窝来,黛玉又看过一回太医,王太医果然认同宝钗所言,又增改一番,便定下了每日晌午必用燕窝银耳百合粳米粥。
黛玉吃了一阵,只觉肺中清爽,于是每日必食用。也是因此,黛玉心下对宝姐姐略略改观——总算这回没存了害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