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禁不住问道:“俭四哥,你说这些与宝姐姐何干?”
“呵,四妹妹不妨想想,如今贾家入不敷出,太太这才属意宝钗。若贾家经营有方,不短银钱,只怕薛家就没那般紧要了吧?贾妃临盆在即,若诞下皇子说不得就会晋升贵妃,到那时宝玉可是货真价实的国舅,哪里还瞧得上寻常商户之女?若换了四妹妹是宝钗,岂会眼看着三妹妹兴利革弊,重振贾家?”
探春听得半晌无语,默然看向惜春,四姑娘惜春年岁小,却是个能下狠心的,略略思量就道:“换了我只怕也要从中作梗……呀,三姐姐,只怕你要防着宝姐姐了。”
李惟俭笑着又道:“还不止呢。”顿了顿,又道:“方才说了薛家,如今再说太太。二嫂子管家事,不过管着琐屑小事,既不能罢黜任免,又无厘清账目之权。二嫂子何等样人,三妹妹自是知晓,三妹妹以为二嫂子为何不曾兴利革弊?”
探春就道:“昨儿夜里凤姐姐还来寻我,单说了那胭脂水粉之弊。她那般性子,只怕早就瞧出不妥了,如此……非不愿……实不能?”
哦,原来昨天凤姐儿跑去探春处躲着了,顺便还给探春卖了个好儿。
李惟俭笑着连连颔首,道:“孺子可教。一则,太太管家这般多年,只将家中管了个入不敷出,偏到了三妹妹这儿兴利革弊,你让太太的脸面往哪里搁?二则,赖家一去,如今受重用的都是太太陪房,若要革除弊病,少不得要拿那几家陪房开刀,太太全靠着这些陪房来掌家,又岂肯让三妹妹坏了大事?三则,宝玉与贾妃方才是开支大户!往宫里送的银子是走的公中还是太太嫁妆?今儿几百,明儿两千的,这些年来到底支出了多少?若公示出来,三妹妹猜大房会不会暗中腹诽?”
探春闻言眉头紧蹙,她到底欠着年岁,虽心下有了顾忌,却不曾想的这般分明。一旁的惜春闻言咋舌不已,悄然拉扯了探春道:“三姐姐,兴利革弊一事只怕不行,我看还是萧规曹随吧。”
探春深吸了口气,昂首道:“我再如何庶出,总归是贾家姑娘,若不担着也就罢了,如今担着管家差事,又怎能冷眼旁观?”
瞧着小姑娘斗志昂扬,李惟俭心下不禁暗自赞赏,忍不住说道:“三妹妹果然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一出口,探春顿时又羞赧起来:“哪儿有俭四哥说的这般好?我不过是心绪难平罢了。”
此时茜雪又来,笑着道:“老爷,晚饭得了,今儿保准老爷吃得顺口。”
李惟俭还不知邢岫烟今儿就来了家中帮厨,因是也不以为意,只朝着探春、惜春道:“正巧赶上了,三妹妹、四妹妹不妨留下一并用了饭再走。”
探春却起身道:“我与四妹妹刚吃过,这会子哪儿还吃得下?俭四哥要用晚饭,我们就不多留了。只是来日若遇见为难的,少不得又要来寻俭四哥求主意呢。”
李惟俭就笑:“尽管来就是,旁的没有,这歪点子我可是多的是。”
探春抬眼与李惟俭视线相撞,又赶忙垂下眼帘,心下不由得略略失望。那目光里,多是兄长关爱妹妹的宠溺,却无半点男女之情。探春自嘲一笑,心道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如今自己又何必多心?因是又展颜笑道:“好,到时候一定来劳烦俭四哥。我与四妹妹先走一步,俭四哥留步。”
当下李惟俭起身,宝琴不用吩咐便送了出去。她将探春、惜春一直送过东角门方才回返。
此时东路院正房里桌案摆置了,一应菜色纷纷传了上来。那头几样也就罢了,寻常时日总会见着,后几样却颇为新鲜。
一为鲃肺汤,一为碧螺虾仁,一为响油鳝糊,还有最后一道松鼠桂鱼。
宝琴陪坐一旁,用公筷为李惟俭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笑道:“四哥哥快尝尝这今儿的菜色与往日有何不同。”
李惟俭尝了一口,只觉外酥里嫩、酸甜适口,禁不住赞道:“好滋味,吃着好似与苏州大厨做的一般——”顿了顿,李惟俭立马醒悟过来:“——莫非是请了邢姑娘来帮厨不成?”
宝琴笑着颔首道:“今儿往荣府园子里送药膳,刚好又撞见邢姐姐,她便应允了下来。到下晌申时过了,邢姐姐便与三姐姐、四妹妹一道儿来了。”
李惟俭道:“请了人家帮衬,怎么不叫人家一同用了?”
红玉却道:“四爷怎知没叫?方才帮完厨,邢姑娘便要回返。我可是好说歹说才将其劝住,嘱咐厨房单独置了一份儿,送去知觉斋让邢姑娘单独用了再走。”
李惟俭寻思着邢岫烟向来安贫乐道,又是个极要强的,这会子私下去见了难免会让其多心,倒不如来日方长得空再说。因是只专心用餐,许是果然合了口味,李惟俭竟比平日多用了一碗碧梗米。
待用过晚饭,他便往书房而去,自苏州运来的黄铁矿还在路上,那化工又极其复杂,想要著书立说又谈何容易?总要循序渐进,先将一些化学反应抛出来,继而再系统性地阐述一门学科。
李惟俭如今尚且头疼不已,只能硬着头皮强上,有那么一会子他都想往龙虎山走一遭,拐来几个能炼丹的道士了。
香菱与宝琴对视一眼,就见宝琴笑着努嘴,于是香菱便随了去。其后各自散去,红玉便与傅秋芳道:“我看那位邢姑娘也是可怜,外头虽有个银鼠皮的外氅,内里却穿的是夹衣。这些时日正是冷的时候,我穿着棉衣走起路来还冷的不行,她又如何受得了?”
傅秋芳思量道:“这般说来邢姑娘倒是个清贫自守的性儿,你瞧着可是个挑事儿的?”
红玉摇头笑道:“姨娘莫非还想着给老爷牵线搭桥不成?”
傅秋芳就笑,说道:“老爷瞧着不是个贪花好色的,可这些年又少往家中拢姑娘了?先是宝琴,如今这邢岫烟又老早就与老爷有旧,我看啊,只怕也是早早晚晚的事儿。”
傅秋芳面上笑着,心下自然不会这般大度。只是她也知道,这般事儿堵是堵不住了,好在老爷还知克制,不然家中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既然堵不住,莫不如顺势而为,若果然有品貌上佳的姑娘,顺势收拢进老爷房里又如何?左右她如今有孕在身,这可是独一份儿!来日即便生不下长子,长女也是她的。老爷又早就有言在先,家产断不会少了她那一份儿,因是这等事儿又何必太过计较?
傅秋芳便又道:“正好我如今有了身子,去岁那袄子只怕穿不得了,你帮我送去给她,若不嫌弃,就请她收下。”
红玉应下:“还是姨娘想得周到。”
她这边厢定下计议,宝琴回得房中翻箱倒柜一番,却苦恼于身形而没有合适棉衣。略略思量转动心思,旋即叫了小螺道:“你去与邢姐姐说,就说劳烦她将每日菜谱抄写下来,如此往后也有个凭依。这十两银子送去,就说是润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