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再不敢多留,生怕惜春又翻腾出什么唬人的物件儿来,赶忙起身扯了惜春道:“二姐姐既然无事,那我们先去瞧太太了。”
迎春不敢见人,双手蒙着脸胡乱应了声,绣橘也尴尬着将探春、惜春送将出来。
待回转身形,绣橘好生无语地瞧着二姑娘迎春,迎春哭丧着脸儿道:“这往后叫我如何做人啊?”
绣橘叹息着翻了个白眼,心道那是司棋遗落的,偏二姑娘留了下来,夜里又自己个儿用了。这下作的事儿都做了,这会子又羞个什么劲儿?却说探春、惜春自玉皇庙出来,前头便是栊翠庵,两个姑娘家忽而便听得箫声幽幽传来,驻足抬眼瞥将过去,便见那禅堂一旁的亭子里,一袭百衲衣的妙玉吹箫而立,一旁宝玉双手托腮怔怔出神儿。
惜春看在眼里,禁不住蹙眉道:“家中原本就够乱了,宝二哥又来闹了一场。如今乱得不成样子,偏他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在此处听萧。”
探春摇了摇头,不知如何说好。扯了惜春道:“他要如何,咱们可管不得,还是快些去瞧太太吧。”
宝玉再有不是,素日里也没少帮衬着探春,探春记着恩情的,因是不好说宝玉不好。
当下两个小姑娘沿甬道而行,过得沁芳亭,须臾比啊从聚锦门出来,绕过议事厅便从东角门进了王夫人院儿。
这会子薛姨妈、宝钗、凤姐儿乃至赵姨娘、周姨娘都在,太医方才给王夫人诊治过,只说是气急攻心、郁气于肝,将养上一阵子便好了。
大丫鬟媚人匆匆而来,入内屈身一福,那王夫人拨开身前丫鬟,急忙问道:“宝玉呢?我的宝玉如何了?”
媚人说道:“回太太,先前宝二爷闹着要跳湖,奈何湖里结了冰,宝二爷撒了一阵子疯,又撞见栊翠庵的妙玉,便随着妙玉去了。”
听得宝玉无恙,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赵姨娘暗自撇嘴,禁不住阴阳怪气道:“太太往后须得好生管教哥儿了,这亏得是在家中发了癫,若当着天使的面儿发了癫,只怕咱们家就祸事了。
这宝玉自己闹过一场无事了,却也不想着太太都因着他给气病了。这是什么?不孝啊。”
换做往年,只怕王熙凤便要开口叱责。只是今时今日,凤姐儿与王夫人间隙早生,这会子心下只觉的快意无比,又哪里肯叱责赵姨娘?
王夫人被赵姨娘噎得好一阵天旋地转,此时也没了往日体面,禁不住破口大骂道:“骚蹄子,给我滚出去!”
“太太,我又不曾说——”
“滚啊!”王夫人发了疯一般嚷道:“给我打出去!”
左右陪房婆子当即上前,抡起巴掌来噼啪乱打。赵姨娘吃疼,一边厢‘诶唷诶唷’惨叫,一边厢兀自辩驳道:“太太不公啊!往日环儿犯了错太太是如何说的?都是贾家的哥儿,怎么到了宝玉这儿规矩就不管用了……诶唷,你再打,我让探春也打回来!”
两个婆子哪里肯听?只一边厢抡着巴掌,一边厢推搡不已。赵姨娘忙于招架,出得门来一不留神脚下一空,径直自台阶上跌落。
那两个婆子还要再打,忽而听得远处嚷道:“住手!”
抬眼便见探春、惜春气势汹汹快步而来。
赵姨娘捂着一张肿脸扭头观量,眼见是探春来了,顿时得了主心骨,哭丧道:“乖女儿,快给我做主啊!”
探春示意侍书、翠墨去扶赵姨娘,瞥向周瑞家的与张若锦家的,强忍着怒火问道:“怎么敢打姨娘?”
周瑞家的慌忙屈身一福道:“回三姑娘话,可不是奴才要打的,是方才姨娘触怒了太太,太太吩咐奴才打的。”
就听赵姨娘扯着嗓子叫道:“太太打的不对,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错儿?”
探春聪慧,一琢磨便是赵姨娘嘴欠这才惹来一通打。当下心累之余,扭头吩咐两个丫鬟先行将赵姨娘搀扶回房,转头乜斜两个婆子一眼,这才一言不发进得内中。
探春、惜春上前问过了王夫人情形,得知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又说方才见了宝玉与妙玉厮混在一处。
王夫人听罢略略颔首,吩咐道:“谁不知那是个魔星?我也不求着他多懂事儿,只求着不出事儿就好。罢了,今儿先随他去吧,来日总要好生管教了。探丫头,家中乱成一团,你与凤哥儿好生管束了。但有那背后嚼舌的小人,只管乱棍打死了账,事后我去与老太太说话。”
凤姐儿与探春应下,随即告辞而出。
待出得院儿来,探春吩咐丫鬟先行将惜春送回,自己个儿则与凤姐儿并肩而行,问道:“凤姐姐,方才太太那吩咐……”
凤姐儿道:“我看不过是气话,三妹妹不用多理会。这会子家里乱成一团,哪里还管得了人背后嚼舌?我看太太也无大碍,说不得过会子就反悔了也说不定。”
探春说道:“那便听凤姐姐的。”
凤姐儿笑着乜斜其一眼,嗔道:“你倒学了个滑头。”
探春苦笑道:“凤姐姐宽宥,我若不滑头,还能如何呢?”
王夫人吩咐立威,却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探春方才将家务理顺了,哪里肯乱棍打死人?王夫人来日推说不过是气话,老太太不能耐她何,只怕来日定会埋怨探春与凤姐儿。
探春拿凤姐儿做挡箭牌,凤姐儿自是不当回事儿,她情知这个小姑子夹缝里做人,素来都是左右为难。
因是便说道:“我若不心疼你,还能让你得了话柄?罢了,你快去巡视吧,我先去瞧瞧老太太。也不知你二哥这会子回没回来。”
说话间二人到得凤姐儿院儿左近,迎面便见大丫鬟琥珀匆匆而来,瞥见二人赶忙屈身一福道:“二奶奶、三姑娘,前头传话,说是二爷领着林姑娘的女官卫嬷嬷回来了。”
“哦?”凤姐儿与探春对视一眼,思忖道:“林妹妹怎地没回来?罢了,先去听听卫女官说些什么吧。”转头又吩咐平儿:“伱去知会太太一声儿。”
平儿应下,紧忙转身又往王夫人院儿来。
却说先前凤姐儿与探春离去,这房中便只剩下了王夫人、薛姨妈与宝钗。
事到如今,那通灵宝玉是真是假自然不言自明。玉碎了,偏生宝玉癫狂了一阵儿又去寻那妙玉腻歪,怎么看也不像是命根子的样儿。
方才王夫人被贾母径直掀了脸皮,往后还不知以如何面目见人呢。王夫人如此,薛姨妈与宝钗又何尝不是如此?
金玉良缘啊,连那玉都是假的,那金锁又怎么可能真的起来?
眼前虽不曾有人提及,可说不得背后嚼舌,那薛家就成了笑话。薛姨妈越想越气,禁不住说道:“都怪那俭哥儿!”
王夫人叹息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也不瞒妹妹,黛玉自苏州回返时,带了些银钱。当日修建大观园银钱不足数,我便请示了老太太,挪用了一些。如今黛玉指婚给了俭哥儿,这银子——”
薛姨妈为难道:“姐姐,不知差了多少银子?”
“这……也不曾详细点算,大抵十万两是有的。”
薛姨妈瞠目:“多少?”不待王夫人开口,薛姨妈就抱屈道:“姐姐也知我家如今一年不如一年,皇商底子没了,四下营生没了庇护,那掌柜又多是奸滑的,当日若不是将营生发卖了,如今说不得还要大饥荒呢。
先前姐姐借去了五万两,这会子我哪里还有这般多银钱?”
王夫人道:“我也知你不易,”说话间看向宝姐姐道:“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如今实在遇到难处了,这窟窿说不得就要添上。来日等宝钗过了门,我上了年岁还不是由着宝钗来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