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光景,姊妹三人自聚锦门出来,路过粉油大影壁时,眼见几个陌生的小丫鬟在门前洒扫,探春便低声道:“凤姐姐搬去了怡红院,尤嫂子便现在此处住着。”
黛玉颔首,又见探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似有话憋闷在心。她却不好追问,想来是一些不好宣之于口的私密事儿。
自穿廊一路前行,须臾进得大花厅里,进门便见贾母端坐软塌上,一旁邢夫人与尤氏正陪着说话儿。
见黛玉入内,贾母赶忙连连招手:“玉儿快来!”
黛玉笑吟吟一一见过礼,这才自然而然到得贾母跟前儿,顺着老太太拉扯的手在一旁落座了。
贾母观量黛玉模样,顿时笑道:“好好好,几日不见玉儿倒是长肉了。”
黛玉笑道:“四哥挂念着我吃不好,每日翻来覆去的换菜谱,还请了邢姑娘帮厨。外孙女儿吃了睡、睡了吃的,可不就要长肉?”
“长肉好,玉儿往常实在太过单薄了。”
下首的邢夫人陪着笑,本要奉承两句,却想着再如何黛玉也是个晚辈,因是就有些拉不下脸面;一旁的尤氏又是一番心思,想着黛玉如今入住的东路院正房乃是其先前的居所,又想着自己好好的国公府奶奶落得个寄人篱下,顿时心下酸涩不已。转念又盘算着如今贾琏纳了二姐儿,待来日哄了贾琏再进了门儿,那凤姐儿是个气性大的,说不得气急之下就将自己个儿气死了呢。
黛玉心思敏锐,察觉有人目光不善,便扭头观量过去。与尤氏对了一眼,尤氏赶忙换上了笑容。
黛玉心下不解,却与贾母说道:“外祖母身子骨可还好?这一路往返十几天,我这心里头记挂着呢。”
贾母叹息道:“到底是老了。这一路坐车去、坐车回的,早二十年也不当什么,不想这一回回来时腰也酸,腿也疼的。下回只怕就折腾不起了。”
黛玉顿时关切道:“就这一回了。往后凤姐姐出了月子,这外头的事儿自有凤姐姐打理。再有国丧,外祖母还是告病为好。”
“嗯,我也是这般想的。实在折腾不起,只怕没几年好活的了。”
邢夫人忙道:“老太太可不好乱说,这晚辈都盼着老太太长命百岁呢。”
尤氏与探春、惜春纷纷附和。这话倒是真心的,贾琏如今不过是个三等将军,撑不起贾家门面。错非如此,此番也不会劳动贾母驱车往返去送灵。
黛玉不禁红了眼圈道:“如今就剩下外祖母一个人疼着我,外祖母若去了,怕是再没人疼我了。”
贾母笑呵呵道:“瞎说,俭哥儿不疼你?”
黛玉红了脸儿笑道:“那怎能一样?”
贾母便叹息道:“好在有个俭哥儿疼惜你,如此,来日到了下头我也能跟你母亲、父亲交代了。”
正说话间,大丫鬟鸳鸯入内道:“老太太、大太太、三姑娘,薛家的马车到了。”
探春挑了挑眉毛,起身道:“老祖宗,我去迎一迎吧。”
贾母禁不住挂了脸子,颔首道:“去吧,好歹是亲戚一场。”
再是亲戚也没这样的,贾家好的时候赶都赶不走,贾家出了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也就是贾母上了年岁,搁在年轻那会子,只怕早就跟薛姨妈翻脸了。
过得半晌,探春引着薛姨妈与宝钗入得内中。宝姐姐面上依旧娴静,却好似带了一抹愁绪;反倒是薛姨妈一如往常,笑呵呵入内行礼,没事儿人一般与贾母叙起了家常。
问礼过后,又见黛玉在场,听闻黛玉得了诰命,口中不迭道贺,心下却愈发酸涩。
于薛姨妈心中,那娇弱如病西子一般的黛玉,哪儿及得上自家女儿?不过是因着身世好,有林如海做主,这才高嫁了李惟俭。
待薛姨妈与宝钗落座,贾母实在不耐烦与其掰扯,便径直问道:“姨妈这回来是瞧太太的?”
“总要瞧瞧姐姐,”薛姨妈顿了顿,又道:“另有一桩事却要跟老太太说说。”
“哦?什么事儿?”
薛姨妈面上为难,撂下茶盏道:“姐姐发了病灶,只怕宝玉短了管束。”
贾母等顿时拉下脸来。这话是薛姨妈能说的?再如何也总比薛家忘恩负义、趋炎附势强吧?哪儿来的脸子指摘宝玉如何?
薛姨妈又道:“本来我也不想搅扰老太太……只是事关宝钗闺中清誉,实在不得不来。”
“到底何事啊?”
薛姨妈叹息道:“昨儿宝钗打发丫鬟采买书册,新得了一册诗集,这略略翻阅顿时吓了一跳。内中诗词,竟有几首是宝钗所做。”薛姨妈看向黛玉,道:“还有玉儿几首,”看向探春、惜春:“连几个姑娘与珠哥儿媳妇的都有。”
“啊?”贾母顿时大惊失色。
此时规矩,闺中女子诗词为乐,向来不会外传。或积攒成册,留待知天命时方才会付梓。这文采于女子而言可不是好名声,盖因此时有文名的多是青楼女子。于是连那正经人家的女诗人都会被世人背后嚼舌。
闺中女子诗词流传出去,放在此时可是大事!贾母愕然不已,厉声道:“是……宝玉流传出去的?”
薛姨妈不好再说,宝钗便道:“哥哥得知此事气恼不已,前儿便来寻人问话,却忘了后宅不好擅闯。恰好撞见宝兄弟下学,哥哥便与宝兄弟叙话,这才知道原是宝兄弟酒醉之后,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儿将姊妹们的游戏之作尽数誊写了一遍。
老太太也知宝兄弟……时而拎不清,哥哥眼见分说不清楚,我这才与妈妈今日寻上门来。”
话音落下,宝钗尚且娴静,黛玉强忍着心下恼意,探春与惜春却恼了,惜春与宝玉并不亲近,禁不住叫道:“宝二哥怎地犯下这等糊涂事?闺中游戏之作流传出去,这让二姐姐、三姐姐来日如何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