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太宗(2 / 4)

一片死水似的沉寂,笼罩着这座本就光影晦暗的太宗庙庭。

龛位前,火焰腾起,明黄色的符纸,在铜盆之中燃烧扭动;萧长陵一身麻屦白衣,束发右祍,发间垂着一条黑白相交的络带,足蹬一双白麻布高筒靴袜,神情凝肃地跪在蒲团之上,那俊秀的身姿,一动不动,仿似一尊千年石雕,风雪不侵,箭矢不侵,鬼魅亦不可侵……

摇曳的烛光下,萧长陵的身影,依旧如往昔般英挺。

此刻,孑然一身的萧长陵,虔诚地跪在父皇的灵位前,默然不语;直至手中三炷清香焚过的残灰,飘落指间,微烫的温度,才让萧长陵清醒了少许。他手执香炷,面朝牌位谨肃三拜,而后缓缓起身,往前迈了两步,将清香插入长案正中的紫铜炉中,一时清烟微绕。

上香礼毕,萧长陵停步整衣,复又重新跪下。而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陈放着一应祭品:一碟青梅,一碟李子和一碟肉脯,同时还安置好了三爵素酒。

半晌,萧长陵面色沉静,近前执起一爵祭酒,洒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散发出淡淡的酒香;随后,他又执起一爵,仰首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酒劲,如同海浪一般,冲击着萧长陵的身体;窗外夜风吹卷,与酒意轻轻一撞,顿时便让这位靖北之王觉得眼前一阵迷离。

庙堂里的光线很暗,借着那一抹昏黄的灯光,萧长陵的面上,无喜无悲,只是木然地凝望着那方牌位上暗沉的纹路;虽然此刻,他的眼睑下方,仍是青灰一片,但明显可见神情安宁了许多。

父皇的牌位,父皇的画像,父皇的音容笑貌,父皇隆准龙颜,都在这个时刻,赫然映入萧长陵的眼眸深处;似乎,此时此刻,父皇那高峻的身躯,犹如一座挺拔的山岳,傲然地耸立在山巅之上,凌驾诸侯,镇压天下。

一代雄主的余威,完全掩盖住了靖北之王的风采。

数不清的悲戚,好像一条条铁索,死死地缠绕在萧长陵那颗孤寂的心尖,令他动弹不得;多年的悲怆与伤痛,仿佛是一团由薄膜包裹于胸膛的火球,一旦爆裂开来,霎时便能燃遍四野。

萧长陵心下凄然。

当年离开上京,北上晋阳之后,他就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了,而只是杀人盈野的的靖北枭雄。或许,正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再也没有亲情,再也没有爱情,有的只是一副冰冷的躯壳。他想逃离,逃离这层层叠叠的宫墙,逃离这诡诈阴暗的人心,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从那以后,他便暗自发誓:终有一日,我萧长陵要将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来——皇位,江山,权力,婉儿!

十年风雨,十年金戈,十年铁血,他统率靖北大军,南征北讨,杀戮四方,纵观九州河山,尽是在靖北铁骑碾压下的满目疮痍。而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天下风起云涌,大漠狼烟,他的战车,踏出了一条带血的道路;他的屠刀,劈开了一层阴谋的雾霾;他的号令,也裹挟着漫天绵绵不绝的哭声……

王旗,铁骑,刀锋,卷带起横绝八荒的鲜血。

长枪,骏马,剑气,激扬起弥漫苍穹的风沙。

这条孤独的枭雄之路,唯有一路走完,惟其如此,才能淡忘掉从前的耻辱,忘却掉昔日的伤痛。

回忆渐渐褪去,萧长陵终于昂起了他那高贵的头颅,眸中泛起些许潮意;这时,几点朦胧的水雾,顺着萧长陵的眼眶深处,缓缓溢出,两行氤氲的泪水,经由他棱角分明的两鬓,悄然流下,打湿了靖北之王清俊如玉的面庞,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始终无法从沉沉的哀思之中,脱身而出,仿佛卷入进了一个无底的漩涡,被永远定格在了九幽之下。

微弱的烛光下,萧长陵茕茕孑立的身影,愈发显得缥缈。

“爹,我回来了。”

……

玄冬之夜,万籁俱寂。

凄清、潮冷、阴郁、彻骨,于无声无息间,笼罩在太宗庙庭的上空,覆盖了袅袅升起的青烟。

“二郎。”

忽然,就在这满庭冷寂之际,一个凌虚的声音,仿佛从云端飘来,贯穿在帝王英魂之上,轻拂过萧长陵的耳畔,传递来了一抹幽冥的寒意;这是一声久违的呼唤,对于萧长陵而言,“二郎”这个爱称,全天下只有三个人才能这样称呼自己:父皇、母后和婉儿,即便是他的那位皇帝哥哥,乃至是身为三十万镇西军统帅,与自己齐名,并列大周帝国双子将星的阿姊,也从未叫过自己“二郎”。

“谁!”

听见这神秘的声音,方才还在迷惘的萧长陵,瞬间清醒过来,目光陡然生寒,举目四下望去,竟空无一人。

忽然,萧长陵双眼微眯,原本敏锐如剑的视线,逐渐变得黯淡下来;透过室内暗黄的灯影,靖北之王的眼前,骤然浮现起一片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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