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掣肘(2 / 4)

御书房虽然点有高烛,但光线并不是很明亮,影影绰绰的烛辉,闪映在年轻帝王白皙的龙颜之上,好似涂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萧长耀今日的衣着,看上去很是随意,一袭淡黄色的宽大鹤氅,红底缂丝,上绣宗彝黼黻,在摇曳的灯光下,赫然醒目,一条明黄色的发带,垂于脑后,仿佛与他身上那件淡黄鹤氅融为一体;这一身装束,虽不如衮冕威严,却也是别具风采,集潇洒、不羁、疏阔于一体。

此时的萧长耀,全然不似一位帝王,倒更像是一位隐士。

天子足下生风,当走到那方红木矮几之前,萧长耀放下油灯。

烛火愈明。

只见,小小的红木矮几,平摊着一幅“北境地图”,借助明亮的烛火,上面的城郭州郡、山川河流以及关隘镇甸,尽收眼底,勾勒得一清二楚;而在地图的旁边,放置着两盒棋子,一个黑盒,一个白盒,黑盒装白子,白盒装黑子。

与此同时,皇帝陛下的身畔,沉静地站着一位头戴黑褐鹖冠,身着武弁元服的青年武官;他的目光凌厉,眉宇颇有几分英雄之气,身形笔挺如矛,腰身矫健有力,一看就是自幼勤于弓马骑射才炼就出来的一副钢筋铁骨。

这位年青的武官,不是别人,正是朝廷武勋子弟中突兀崛起的新秀,今上为储副时的东宫千牛备身,中山王李云超之嫡孙,韩国公李元忠之子,时年二十九岁的云州都督、营田大使、权知云州刺史——漯阴侯李怀光。

萧长耀凝然负手而立,静静地俯瞰着北地河山的大漠瀚海,注视着这片历经三代帝王不懈奋战才打下来的鸿图霸业,迟迟未语;许久,他缓缓收回视线,伸手指向云州一带。

“云州,国之北塞,户口三十万,南邻沙漠,北踞秦藩,经略险阻,理极艰危。此处虽为四战之地,却也是历代兵家死争之要冲,这个……朕就不必多说了,你肯定比朕清楚。”

大周天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继续说道。

“刺史……,你代了三年,可是兵权依旧握在他萧长陵手中,茶马虽是民政,却关乎朝廷命脉,前方一旦有事,军马,便是重中之重。朕从前就说过,‘北境主帅,国家重器,得贤则中原可定,势弱则社稷同忧’,可是显然啊,朕的那位二弟,这几年养得是越来越肥,胃口也越来越大,大周北境的三州之地,已经满足不了他的狼吞虎噬了。”

“怀光。”

忽而,一袭淡黄鹤氅的青年帝王,眼神平静,两指并拢,伸手探向身前就近的棋盒,捻起一枚黑子,轻轻落在了那处毗邻三州最近的军事要塞——“云州”。

“朕把你放在这里,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李怀光长身一礼。

“怀光明白。”

黑夜愈沉,而萧长耀原本清峻万分的面色,也愈发孤寒。

“京师北疆,远隔上千里,奔驰不绝,补给连绵,藩镇拥兵自重,中央必受其乱。但毕竟是靖北军十余载的旧部,真要挥师上阵,非他不可。这次征伐辽东,朕……已经做好了长战的准备,怀光,朕要你与他精诚协作,你若负朕,朕不容你;你若负国,天不容你——”

尤其在说到最后“天不容你”四个字时,萧长耀的口吻,明显比之前冷冽数百倍,李怀光只觉背脊发凉,深感自己此番责任之重大,故而再拜。

“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簇幽冥的灯影,微微照射在萧长耀那张寒厉如冰的脸庞之上,勾勒出了一代帝王冷峻清寒的面部轮廓。

“起码要战时如此,你明白吗?!”

“臣明白。”李怀光朗声应道。

片刻沉寂,萧长耀将油灯挪至地图中央,又从案上的一方御匣里取出一枚金色鱼符,递到李怀光手中。

“怀光,京营十二卫中,控鹤、鹰扬、天节三部,是先帝留给朕的三支兵马,其中,尤以郦琼的控鹤卫人数最多,武备也最精良,常年扼守京畿,拱卫帝都;云州要塞,责任重大,只有交给你朕才放心,所以这一次,朕要你将这三万控鹤一并带到云州,拆散整训,不但有益于朝廷,更能对靖北形成牵制,萧长陵即使手握重兵,他也不得不稍加顾忌。这样的话……,暂且可以维持目前平稳的局面,此举,不光对国家有利,对战事也有利。怀光,朕宣你入宫,就是为了这个。”

皇帝陛下的用意,已经非常明确了。天子命李怀光率控鹤卫,驻节云州,就是为了布暗棋于靖北侧翼,欲以三万控鹤,掣肘萧长陵的四十万大军,一箭双雕,一石二鸟;李怀光捧过鱼符,目光异常深邃。

“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京城夜雪。

御书房空空如也。

一袭鹤氅的大周天子,静静地凭栏临窗而立,他凝眸远眺,孤独地注视着窗外飞雪满天的漆黑星空,适才笃定的龙目深处,闪过一抹幽光,而伴随瞳中幽光一并而来的,是帝王唇下缓缓勾起的一弧笑意。

一代帝王诡魅一笑,胜似数九寒天,骄傲,淡漠,冷绝。

“阿瞒,这都是你逼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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