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渐西斜。.me
淡薄的夕阳,此刻已然隐没于塞外群山的背后;橘黄色的晚霞,温柔地倾泻而下,轻轻点缀着远近那一弯蜿蜒起伏的雁山山脉,仿佛依稀可见,若隐若现,一如海市蜃楼,光怪陆离。
无疆亭畔,一万黑骑层层布控,负弩,佩刀,踞马,长枪林立,身上甲胄光寒,泛起大片刺骨的幽光。
这个时候,大周天子那辆明黄灿然的御驾,不,准确地说,是这支长长的车队,早已缓缓而至,平稳地停在官道之上;御驾的身前,是三千余名全身金甲,手执长刀,欲以单薄身躯,阻截黑骑凌厉兵锋的御林军卫兵,其实……早在黑骑大举奔袭而来的那一瞬,这三千御林军,就已经抽刀出鞘,并以极快的速度,及时拦在了皇帝陛下的车驾之前,也及时拦在了一万黑骑冲阵突杀的必经之路上。
“起阵!”
发令之人,正是魏国公曹湛;只见,这位出身名门的皇后兄长,当朝枢密副使,高高举起手臂,并未转身朝后,而是竭力嘶吼;尽管,倘若论起率兵征伐的风采,眼前的这位外戚魏国公,自然比不得秦王萧长陵、长公主萧映雪那般光芒万丈,甚至连战场都没上过,但这并不代表他在军方之中就全无威信,起码……在他所统辖的鹰扬、天节两部京营当中,他的话还是具有一定份量的。
忽然,随着曹湛一声令下,左右两翼总计四千多名鹰扬士兵,层层布阵拒马,盾牌如墙,弓箭手居中而立,已经准备挽弓待射。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京营诸军的视野之中,迎面那支清一色身着黑甲,手持长枪的靖北铁骑,在西方天际一抹夕阳的照射下,如旭日东升,熠熠生辉!
阔野之上,黑骑大军恍若山岳,自始至终岿然不动,那面王旗猎猎翻卷,暂时并未展开冲锋。
正当所有御林军与鹰扬卫以为……对面那万余黑色骑兵会就此止步阵前,然后派人来跟殿帅和魏国公两位大人交涉的时候,可事态却偏偏在此时骤变,异象横生!一幕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画面,呈现在了曹湛眼前:
只见,仅仅一眨眼间,黑骑将士几乎同时挺起长枪,枪尖寒芒乱射,勾勒出一片茫茫灿雪,直刺得无数御林军眼神迷离;但是,与此同时,这一万余名虎虎生威的黑甲铁骑,除了提起手中长枪以外,宽大的左手,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握紧了腰间靖北刀的刀柄,整支大军,铺展开了一条冲锋阵线。
明摆着,这支当年曾在沈儿峪一战成名,以八百勇士横绝敌营,大杀四方,直冲扩廓主力,不知斩下多少敌遒首级的北大营黑骑,面对号称“天子亲军”,“皇家卫率”的三千御林军与数不尽张弓搭箭的鹰扬士兵,依然随时都会纵马挺枪,拔刀出鞘,随时都会展开冲锋,将那些挡在身前的可怜虫们碾作马蹄下的肉泥。
黑骑大军的正前方,王旗招展,枪矛拥簇。
旗下,便是萧长陵策马仗剑的英姿,一身戎装的靖北之王,白衣战甲,器宇轩昂,高大的身影,桀骜而又疏狂,倔强地雄踞于飒露紫上,整个人身姿屹立如山,巍然不倒;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剑眉星眸,尤其是那双幽邃不可见底的眼瞳,更是如同夜空中的繁星般明亮,炯然生辉,而他那张白皙而又冷峻的脸庞,又如寒冬腊月里的一方深潭,再配上一头浓密的黑发,高挺的鼻翼,坚毅的轮廓,愈发为他增添了一抹无形的邪魅!
此刻,萧长陵沉稳的目光,宛若两柄剑锋,透过风沙的封障,冷冷地凝视着那辆明黄色的天子车驾;仿佛下一刻……这位枭雄那双灼热的眼神,便会汇聚成一位宗师强者斩出的剑气,挑开薄薄的车帘,一剑刺穿那位天下至尊的身体。
曹湛心里无比清楚,只要黑骑开始奋力冲杀,己方无论获胜还是兵败,都是小事,一旦使得貌合心离的朝廷跟靖北军完全撕破脸皮,皇帝秋后算账,一个枢密副使,加上整个曹氏家族,都担不起这份罪责。更何况,黑骑若真要动手,就自己手下这帮少爷羔子,还不得被对方屠杀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所以,曹湛把心一横,猛然夹了一下马腹,单骑出阵,来到那黑骑锋线之前不足百步,躬身抱拳,大声喊道。
“御前不得列阵,请殿下收兵!”
然而,曹湛的吼声,根本撼动不了靖北之王。萧长陵的面色,永远如同千年寒潭般沉静,未见丝毫波动;少顷,他轻轻挽起缰绳,唇角噙起一抹笑意,竟是那般狂放,那般淡漠,又是那般阴沉如晦。
“魏国公,你的这些弓手,怕是射不穿黑骑的生铁甲。”
这句话的语气极轻,冰冷,刺骨,凌厉,全然不似一位臣子对君主的恭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萧长陵的底气,他的底气,便是来自身后的那一万黑骑,更是来自靖北旗下气吞万里如虎的四十万大军!
“恳请殿下依律行事!殿下若一意孤行,休怪在下无礼!”曹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沙哑说道。
萧长陵诡谲一笑,目中寒意骤现,旋即仰天大笑起来。
“天下……尚无人敢拦在靖北战马之前。有胆子,冲阵试试。”
身为四十万靖北军的主宰,萧长陵的铮铮傲骨,源于麾下数十万杀人如割草的大好男儿,源于北伐南征,雄跨三州打出来的赫赫威名,更源于此番万里远征,鲸吞辽东开辟出来的不世之功;煊赫的军功,辉煌的战绩,恢弘的基业,几乎无一例外,全部加持在了这位秦王的身上。正因如此,十年前,他,才敢一身鲜血,白衣执剑,孤身杀上太极殿,大闹帝都;十年后,他又能亲率黑骑,悍然奔袭,拦截御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