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恍如昨日,朕总在想,你我一世,总得有个善始善终,只可惜啊,事!往往不从……人愿。”
皇帝陛下冷冰冰的言语,并未撼动萧长陵强大的意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女子,没有什么是值得他牵肠挂肚;一身白衣的靖北之王,满脸沉肃,面无表情,双手平静地放于桌案之上,唇下微露一缕冷笑,笑意诡谲,如为凉秋霜。
“陛下说笑了。我靖北男儿,非不慕繁荣清平,我靖北旗下,谁人无父母妻儿,谁人无血脉至亲,抛家舍业,来此边疆绝域,饮冰凿雪,损臂折肢,断头洒血,所为何来?!难道不是为见圣天子有朝一日澄清宇内,代天子布王风德化于海内,誓使文化昌明,天下太平,使老有养幼有恃,父母慈子女孝,君王检臣子恭;使我朝教化风行万里,使我朝恩泽传承百世,使我朝臣民万代感恩。这……便是臣与所有靖北子弟的使命,也是我们存在于世的意义。”
一言落幕。
席间沉默如冰。
在以往所有人的印象里,萧长陵就是一个率性妄为,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我行我素的公子哥儿,自从大周建国以来,就从未见过像他这样一位跋扈的藩王,而他和他麾下的那四十万靖北军,这些年更是愈发坐大,完全独立于中央朝廷之外,不遵朝廷号令,不受皇室辖制,渐成尾大不掉之势。他们认为,萧长陵鹰视狼顾,靖北军睥睨群雄,终有一日,必为国家大患,而且……他们所带来的危害,甚至要比北渝、南楚、西燕、柔然、吐蕃等外敌厉害百倍,千倍、万倍。
然而,时至今日,他们中间的有些人,才算真正看清了萧长陵,看来……这位秦王殿下,不止是一个只会征伐杀戮的人屠,还是一位立志济世安邦的贤王,“使我朝教化风行万里,使我朝恩泽传承百世,使我朝臣民万代感恩”,这是多么伟大的理想,这不正是大周三代先帝为之打造的清平盛世吗?可是如今,这些宏大的理想,却不是从身为帝王的萧长耀口中说出,竟是出自被他们一向视作国贼的萧长陵之口。
须臾,萧长耀重新执起酒杯,眸光里闪过一丝略带阴鸷的深沉与冷峻,他漫不经心地寒声开口。
“此次你歼灭叛党,开疆拓土,于国有功,阿瞒……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皇帝的声音极为温醇,听不出任何异样,但所有人都能听出陛下的弦外之音,话里话外,全是试探。
萧长陵诡魅一笑。
“陛下,臣去年进京的时候,朝廷就已经昭告天下,敕封我为‘天柱上将’,令我节制天下兵马。陛下若是再行封赏,只怕已经赏无可赏了吧。那总不能将大周一分为二,臣与陛下一人一半吧。”
将大周一分为二,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言论,更是足以令帝国分裂,卷入内战漩涡的提议;可当这番言辞从萧长陵的口中说出之时,众人也就不觉得有多么稀奇了,因为……谁让人家是执掌四十万大军的靖北之王呢!
此刻,萧长耀的双目,仿佛正在喷吐着两簇幽火,火势绵延,竟似欲将面前的白衣男子尽数吞噬于无尽的火海之中。
谢婉心紧张地看着那两个男人,他们,一个是自己的丈夫,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眼下相向逼视。
明月笼罩了整个临湖台。
……
不多时,萧长耀忽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夹着夜风,凉飕飕地飘拂出去,以至于让人分辨不清这声音……究竟是风声,还是笑声。
“阿瞒还是那样爱跟朕开玩笑。”
萧长陵亦放声大笑。
“陛下就权当臣在胡言乱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