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清风,临湖高台之上,歌舞婀娜,丝竹悠扬,桌案上陈列着各色珍肴,馥郁酒香扑鼻而来。www.
“赐婚?陛下,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提前知会臣妾一声,臣妾好帮忙参谋参谋。”一身红衣的皇后曹清熙,面上温柔一笑,仪态娴雅地眼望皇帝,目色澄净,眼底通明,仿佛可以探到彼此的心里去,那一笑又如此默契,似多少深意尽在不言中。因为她不是别人,是一国之母,是母仪天下的大周皇后,也是与皇帝陛下相濡以沫十七载的结发夫妻,即使别人不明白帝心如渊,她也必须明白。
正当此时,一名宫女捧了玉壶夜光杯,为年轻的皇帝陛下斟了一杯葡萄酒。萧长耀面如止水,缓缓举起夜光杯,含笑凝视着他的皇后,眼眸里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情,执酒欲饮,淡然开口。
“区区小事,就不劳皇后费心了。皇后啊,你是六宫之主,事务繁忙,诸如此类琐事,还是由朕代劳吧。”
说罢,萧长耀敛去了微笑,目光开始变得深邃复杂,云淡风轻之中,更有几分试探的深意。
应是听出了陛下的言外之意,曹清熙注视着一袭灰氅的天子,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但唇角依旧牵起一抹勉强的笑容,语声温柔,分明是关怀的话,可是听在耳中却令人不安。“这怎么能是小事儿呢?秦王是陛下的胞弟,国之栋梁,这些年又坐镇边疆,劳苦功高,他的婚事,臣妾这个做皇嫂的,自然要上心才是。”
“那朕现在不是告诉你了么?!”萧长耀忽然冷冰冰地扔下这么一句,面上微露几分不悦。
帝后二人不再多言。
其实,在得知二郎婚讯的那一瞬间,谢婉心便默然垂首,一时心中黯然,就连一阵凉风从耳畔袭来,吹起她肩后如瀑倾泻,乌黑亮丽的秀发,她也未曾察觉。这位曾被誉为大周帝国最为耀眼的“沧海明珠”的女子,此刻只觉得心口微恸,牵动渺渺前事,恍然已如隔世。
她一身淡青色长裙,明华高贵,神情虽恬淡高华,可是隐有眷恋不舍;直到这时,她才算真正地看清了……什么鹣鲽情深,什么生死相随,终敌不过那巅峰之上最耀眼动人的权势,终抵不过一纸冰冷的旨意。一片缥缈之中,谢婉心仿佛听见,二郎仍在一声声地呼唤自己,神色惶急,嘴唇开合,好似说了许多许多,然而,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陡然觉得天地间都安静了,周遭的一切事物,都覆盖上了灰沉沉的颜色。萧长陵清俊的面容,在她的眼里忽远忽近,渐渐模糊……
席间顿时沉默,众人的目光,几乎全部齐刷刷地锁定在了那位白衣藩王的脸上,身上,眼中……
大家眼中的靖北之王,面容冷凝,神色却温煦宁和,一双寒眸幽深如海,未见半分波澜。
是时,夜空寂寂,一轮圆月当头,而由月亮倾泻而下的银辉,霎时便照亮了大半个黑色天幕,使得周围的景物清晰可辨,月光洒落在临湖台上,微凉的西风,也轻拂过那张冰冷的面庞,萧长陵的脸色微沉,手里摩挲着那支羽觞,双目平静地凝视着杯中紫红交加的葡萄酒,时不时抿上一口,竟是一言不发,双唇紧绷,仿似一片锋利的薄刃,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却是蕴藏了无数的凌厉。
然而,只有谢婉心看得清楚……不知从何时开始,萧长陵的瞳孔,骤然收缩起来,森森寒意如针,难掩伤痛之色,至于那眉目间的寒霜之色,也渐渐化作了惨淡,宛若暗夜里的一钩残月,飘浮在他浓黑飞扬的眉梢之间,别有一分英雄落寞的神韵,教人心碎。
或许,也就是从这一刻起,萧长陵身上那股骄傲且自信的神采,才短暂消逝了半晌,这位曾经纵横四海,睥睨天下的枭雄,仿佛被突然击碎了一场几十年的大梦一般,彷徨无措,这是一个人半生钟情被辜负以后的悲哀,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战神面对巍巍皇权压迫时的抗拒,而他所抗拒的形式,便只有一个字——杀!
不多时,萧长耀放下夜光杯,温润的面容之上,浮现起了一抹明澈的微笑,一双炯炯有神的龙目,静静地看向了身着一件常服的宣国公凌韬。
“宣国公,朕给你挑的乘龙快婿,卿……可还满意?”
大周天子温醇的言语,一字一句,传入凌韬耳中;凌韬缄默片刻,便敛衣起身,走到临湖台下,行三叩九拜大礼,任凭帝后如何免礼,这位当朝的枢密正使,兵部尚书,太宗皇帝钦封的一品公爵,依旧不肯起身,只是伏在地上“咚咚”地叩首,一边叩首,一边颤声说道。
“陛下,老臣蒙先皇和圣上错爱,以相臣之资立于朝堂之上,多年来未有寸功却忝受皇恩,如今,更蒙陛下眷顾,只是……小女芷兰原是蒲柳之姿,无才无德,又怎能配得上秦王殿下的千乘之尊呢?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愿让世人嘲笑老臣家的女娘,鸠占凤巢,不知廉耻。还望陛下乞怜……”
“说,接着说。”
萧长耀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将肘部熨贴在御座的扶手上,斜斜睨了一眼那位匍匐于地,仍在喋喋不休的宣国公,眼中闪过幽暗锐光。
见陛下脸色骤变,凌韬面部微怔,但在斟酌之后还是壮起胆子,抬头迎向了大周天子直射而来的目光。
“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旨意。”
“收回旨意?!收回哪道旨意?!”萧长耀冷冷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