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萧长陵寒声发作。
“孤乃是当今天子钦封的‘天柱上将’、‘镇国秦王’,礼绝百僚,赞拜不名,且陛下先前已有明敕,许孤带剑面君。陛下心绪不好,孤自然晓得!我这个做弟弟的要见自个儿兄长,何时需要你这个下贱的阉奴来通禀,滚!”
那个受辱的小黄门,一肚子委屈,却也不敢诉说,只能捂着红肿的脸颊,可怜兮兮地退到一边。只见,萧长陵神色漠然,摘下腰间的“承影”,稳定地拿在手中,然后阔步走进了养居殿敞开的大门。
野性十足的秦王萧长陵,在门外大声斥责黄门,掌掴天子近侍,坐在殿内的萧长耀,早已听到,却未曾言声,手上批阅奏章的动作,照样如涓涓溪水一样流淌;然而此时,不同于皇帝陛下的镇静,那些后妃们的表情,眼见萧长陵这般模样走进殿来,却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方才还是满面雪色的谢婉心,此刻看到二郎那副极其狰狞恐怖的面容,面上的清冷全然褪尽,反倒变得格外宁静,她心里在想,二郎今日……又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而且,他今天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身着白衣,而是穿上了象征他靖北统帅身份的玄焱战甲,莫非他……但是很快,这种念头便从谢婉心的脑海里剔除了,也许是自己多心了。
“臣萧长陵见过陛下——”
靖北之王慷慨激昂的声音,夹带着一缕金石之色,回荡在空旷的养居殿上方,宛若北方呼啸杀来的狂风,直欲掀起这天下的根基。
然而,倚于榻上的皇帝,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依旧在平静地批阅着奏章,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陛下,秦王在向您问安呢。”曹清熙放下书卷,先是看了看面前的小叔子,又转首望向陛下,柔声提醒了一句。
直到此时,萧长耀才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放下那杆沾满鲜红的朱砂笔,顺手将那本薄薄的折子撂在榻边;皇帝陛下的呼吸,渐渐平缓,面色也渐趋平稳,只有那两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眸子,再次凝结起了当年盛于天下的帝王之威,有些冷漠,有些凉薄。可是,当他的那双目光凝注在面前那一抹高挑身影之上时,这位天下至尊的眼神,竟然呈现出一丝罕见的迟滞,与其说是迟滞,倒不如说是震惊。
原来,大周天子惊异地发现,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并未屈膝下跪,而是长身站立在大殿中央,左手紧紧握着那柄古色长剑,正用一种凛然而不可进犯的目光冰冷地凝视着自己坚毅的面孔,而且……萧长耀还发现,自己这个弟弟今天居然穿上了领兵征战时的铠甲,委实让他心里震惊了许多,他想向自己宣示什么,是想告诉朕……他今日的身份,不是秦王,不是皇弟,而是靖北军的统帅,是四十万铁骑的共主吗?
养居殿内,萧长陵凝然屹立,此刻的他,早已披上了那一袭淡黄色战袍,内衬白衣胜雪,外面笼罩着由精铁揉着金丝打造出来的玄焱鱼鳞铠,头戴白玉发冠,正面镶嵌着如鸡蛋大小的明珠;他将“承影”紧紧地握于左手,足下蹬着飞云战靴,战甲外再罩上一件玄墨大氅,倒曳于地;忽而,萧长陵注视着殿前铜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再无杂念,仿佛从前那个率领着靖北儿郎征伐天下,横扫四方的无敌统帅,再度带领着他的王者之师,袭杀至大周之主的身前。
片刻之后,萧长耀敛去了眼中的凝滞,似乎才发现了眼前之人的存在,然后故作惊异地挥了挥手。
“嗯,阿瞒来了?!怎么还站着啊,来人,给秦王端个座位来。”
“喏!”
两名得了旨意的小太监,连忙将一只绣墩端到了萧长陵的身前,没想到,令人惊骇的一幕,却在下一刻呈现在众人眼前……只听得,“咣啷”一声,萧长陵扬起战靴,一脚便将那只绣墩掀翻在地。
众人大惊失色。
萧长耀亦是微微皱眉。
踢翻赐座,这是什么行为?依照大周律法,此乃大不敬之罪,重则杀头,轻则也要被施以廷杖;可问题是……萧长陵何许人也?那可是陛下的亲弟弟,太宗皇帝与章献皇后的爱子,是手握四十万精兵的大周第一战神,平生杀戮盈野,崇尚武力征伐,向来藐视皇权,习惯了用刀剑讲道理,所谓的什么礼教森严,朝廷法度,其实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话又说回来,萧长陵本身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远的暂且不论,就说前几日的中秋夜宴,这位执掌三军的靖北之王,一旦发起疯来,那二百余名皇城司的暗卫,不是瞬间就命丧刀下了吗?连天子亲卫都是说杀就杀,何况是踢翻一只小小的绣墩?
看着那只被自己踹翻的绣墩,又回首望向众人震惊的表情,萧长陵的唇下,撇下一抹讥讽的笑,面上却还在佯装糊涂。
“这是……我撞倒的?”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忽然,萧长耀的脸色,如同雨后初晴般云开雾散,虽然胸口明显而徐缓地起伏着,像是在调整呼吸,竭力避免怒火的爆发,但还是笑着拈起案上的酒杯,轻轻地酌饮了一口新酿的酒浆,平静说道。
“阿瞒啊,火气别那么旺嘛,坐。”
酒液冰凉,这是没有热过的酒,但对于此刻的年青帝王而言,冷酒更能缓解他心底燃烧的野火。
两名小太监连忙扶起绣墩。
微弱的烛火,照射在萧长陵清逸的脸庞上,勾勒出了他面部冰冷的弧度,萧长陵仰起脸,冷冷地凝视着他的皇帝哥哥,在暮色烛光的掩映下,他眼角与额头的纹路,竟是如此清晰,眼中的光彩仿佛覆缀上了一层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