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在甲板上弓弩齐发,又忙不迭地将抛上来的钩爪铁索给扔下去,但金人仿佛是百折不挠地铁了心要跳帮夺船,抛铁索的频率远比宋军士卒扔下去的高和密集。 那些个黄茸军明明身披重甲此刻却各个蜂腰猿背,仿佛轻盈无比地迅速抓着铁索攀援而上,不时有人爬了少许便因为铁索被抛下而落入冰冷的江水之中,但也终于有金人跳上了甲板,开始凶悍地大肆杀戮周遭的宋军。 随着十数个黄茸军在甲板上站稳了阵脚,宋军一时间击杀不得,于是越来越多的铁索被抛向了船舷上,顷刻间便有几十人登上了车船,形势极其危险!而在第二阵的二十来艘紫茸军所乘的舟船,正迅速在绕开混战,企图尽快逃离战斗,要从南岸登陆。 被强行跳帮打起接舷战的宋军开始崩溃了,在巨大的车船上安全无虞的心理优势此时已经完全被打破,恐慌的心理几乎吞噬了甲板上每一名宋军的意志。不多时已有上百个黄茸军上了甲板,眼看此艘车船被夺下已是难以避免的时间问题了! 戴皋的海鳅船恰好也到了混战的所在,他一看局面,急得油浇火燎,若是真给金人夺了一两艘车船,打开了局面,让后面的小船都逃到了南岸登陆,不要说自己和盛新就是逃出生天,脑袋也要在戒民坊给砍了,就是临安的相公老爷们,如何逃得过几十万金军的屠刀! 把火箭火弩火砲都给我用上,往那首鞑子们攒集的车船上射!他一咬牙,当机立断地下令。 亲卫们愣了一愣,将军!那是俺们自家兄弟在的船啊!那是俺们大宋的车船! 戴皋猛瞪向这名亲卫,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 他娘的老子不知道吗?!再迟个片刻,死的何止这些弟兄,何止这些同胞!再胡言乱语的,斩!去下令去,射沉那艘车船!给其余的海鳅船下令,全速开过来,务必要挡住鞑子们的小船,防备他们往南岸逃窜走! 旗语在半空中翻飞,江面上北风徘徊,呜咽声悲,惨栗潦洌的寒意透过甲衣传进每个宋军士卒的身体之中,看着那一支支射向袍泽们所在车船的火箭火弩,暮色里燃起的一道道火焰,将士们的心中都如同奔雷一般轰鸣作乱。那无法分辨清的烈火中的哀嚎,沦为猿鹤沙虫般化为灰烬的生命的呼喊忽高忽低地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摇荡着士卒们的心志。最残酷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当看到紫茸军攻进岸防阵地的瞬间,虞允文几乎眼前一黑,他自认算无遗策,每认为自己各方面能力远超当道诸公和前线无能大将,然而在金军最精锐部队如此强悍的硬实力面前,人的胆略和谋划或许也有一个极限?难道我年过天命,尚未来得及宣麻拜相的人生,就要在这波涛汹涌的长江边结束了么? 但这种迟疑只维持了短短的一刹那,虞允文以强大的自制力镇定下来,他高喊道:此处官家赏赐,一文不留,全部赏给大家,有牺牲的弟兄,虞某人以官爵功名担保,必送至尔乡里父母妻子处,绝不遗漏一个人!虏人已经攻进大营,我虞允文不仅仅站在这里不退半步,我且要随尔等一起杀敌,绝不退半步,再撑片刻,到得天黑,虏人必退!
虞允文高举着他的佩剑,虞字大纛在空中猎猎作响,望着主帅的底下宋军士卒们都清晰可闻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纷纷握紧了长短兵器,在各级将校的号令下往小丘前列阵。 温都奥剌带着亲卫几乎冲杀在最前方,此刻已经踏入了宋军的岸防阵地侧后方的大营中,他看着不远处小丘上的那名宋人主帅,更是坚定了攻下小丘,生擒南人大臣,献俘君前的念头。 义军三个指挥的骑兵给杀了足有整整四五百骑,施锋再弹压不住溃逃的义军轻骑们,尚幸存的不足两个指挥的骑兵们变成了散兵游勇,各自往四面八方逃窜,一时间连大营方向都不及辨认,仿佛怕拨马而走得晚了些,便会被身后恶鬼般的女真人赶上,惨遭杀害。 而虞允文调拨来支援的两个指挥的步军也是节节败退,丢下了二百来人的伤亡后,也跟着骑兵们一起溃逃,几乎不复成军。 做到这一切的差不多一猛安紫茸军,计其伤亡,居然不过百余人! 这便是此时金军最强的战力,可怕的是,这还不是骑在具装铁骑上的紫茸军! 紫茸军更多的伤亡此刻刚刚出现。 当他们踏入宋军大营的那一刻,布置在阵地上的各式弩砲应声而发,一波箭弩砲石便带走了数十人的性命。但紫茸军全速冲锋之下,这些防御武器都只来得及射击一次 近八百个紫茸军就这样势若疯虎地冲杀进来,面对着他们的宋军士卒们举着长枪却几乎无不在瑟瑟发抖。尽管自己一方明明有着巨大的人数优势,可仿佛这是农夫在面对着猛虎豺狼,而并不是两军势均力敌的交战。 虞允文自小丘上看着一往无前撞进宋军长枪阵列中的紫茸军女真武士们,那刀剑起落,人头滚滚的惨斗场景,临安宫府里的衮衮诸公何曾见过!他内心甚至闪过一瞬间大不敬的一丝念头:难过官家当年要仓皇逃跑,眼前的金人锐卒尚且如此,何况是三十多年前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那股凶残力量! 另一边时俊张振王琪三名统制也在拼死抵抗,身边倒下的宋军士卒越来越多,三人领着各自的亲卫早已全部投入到混战中。宋军的阵地已经在两个猛安的黄茸军和一猛安冲杀进来的青茸军压迫下,后退了数次。要不是三个统制都还冲杀在前线,督战队又在后面砍着逃兵,宋军早就溃逃散光了! 好在三个统制脑子都还清楚,率着各自的亲卫反复叫喊着天就快黑了,打到这时候,就是最底层的宋军步卒也知道,时间就是他们最大的武器。渡江而来的金军根本就没有补给,只要入夜前抢不下东采石,他们只能撤退,晚上金军也不可能冒险冲破水师大舰的封锁强行渡江,再撑片刻,这越来越黯淡的天色就将允许他们活着见到明天的阳光!或许正是这种最纯粹的求生欲在支撑着每一个宋军士卒了,战斗的惨烈远超他们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