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
人群一哄而散,风也定了,云也停了。
街道寂静。
遍地横尸,血流四溢。
丧葬街,才真正像人们所说的,是死人巷了。
衙役赶过来了,见了此等景况,觉得麻烦似的摇了摇头。
地上的死人全都被清理走了。
有人认领的被送进了林老板的缝尸铺,缝伤殓容。
虽然他受了伤,但行动还算便利,工作量也不太大,不会耽误手上的工作。
没人认领的,就通通送去了胖屠户的分尸铺。
胖屠户可喜得很,可以痛快的宰杀这群狗杂碎的尸体了。
街道上的鲜血,也在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之下,逐渐淡化,只留下了一点点痕迹。
经年累月后,这点痕迹也会被覆盖或者抹去,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了。
冯老爷父子俩做的事情败露了,惹得那叫一个天怒人怨,全城没有一个人嘴里是空闲的。
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这个时候就开始强力出击了,将冯老爷的客户,全都网罗到了自己一边。
那些商铺里的伙计,有良知的,也罢工不做了,觉得跟着这样黑心歹毒的老板干活,是会遭到报应的。
冯府上下也不得安宁,护院死了一大批,留下的不多人,也早早的请辞了。
于是天天都有人在冯府门口闹事,朝他们扔垃圾,泼粪和黑狗血之类的。
冯余的尸体,更是被那些表现得嫉恶如仇的百姓,分残得不成样子,认不出样子不说,连个完整的身躯也没有。
大儿子废了,二儿子死了,一家之主的冯老爷也被带走,没什么活头了,各方面的生意,也一日比一日差。
冯老夫人一介女流之辈,是没有能力去力挽狂澜的,身边的亲朋眷友,更是不会好心来搭手相助,都恨不得此时来趁火打劫。
信阳城的百姓,是恨冯老爷的作威作福已久,如今可算是逮到机会来报复了,那还不是全力以赴吗。
冯府,基本上就已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了,只需要最后在施加一股力量,就能够将这个大富之家,彻底的摧毁瓦解。
知县瞧准了这个时机,先是定了冯老爷父子的罪,将冯余从棺材里扒了出来,曝尸荒野,喂食野狗,以解民恨。
然后以补偿在这次妖怪伤人害命的事件中,受到伤害和损失的居民为理由。
知县一纸命令,派人去将冯府给抄家了,金银珠宝什么的,通通都搬到了衙门,然后拿出了一部分来慰问百姓。
宰了一头肥猪,大家都有得吃,自然是开开心心,什么都给忘记了。
又说回到丧葬街。
老张头不是本地人,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的,没什么其他的业余爱好,在这里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认识就是丧葬街里的这些常见的人。
平常里,他也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门边,遥望着西边的光景,总是看得出神。
因此他的白事,也并没有办得特别隆重,简简单单,但也样样俱全。
一具老张头亲手做的棺材,一张牌位,一个灵堂,一个火盆,花圈,挽联……
丧葬街所有的店铺都闭门歇业了,人人都穿上了白衣,准备恭送老张头。
按照习俗,尸体要在灵堂中停放七天,过了头七回魂日之后,才能够正式入土下葬。
许一言算了一下日子,去一个来回,跑得快点的话,也还是能来得及的。
于是在第一天守完灵之后,许一言就跟妹妹说:“我要出去一趟,头七之前肯定回来,这些日子,你要好生看顾着莫哈儿,别让他太过伤心了。”
许若有些惊慌,忙抓着哥哥的手,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许一言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道:“我要去一趟老前辈的家乡,去替他完成一件积压已久的心愿。”
许若很是吃惊,道:“哥你知道张爷爷的家乡在哪里吗?”
许一言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话,去棺材铺拿上了需要的东西,买了一匹快马,朝着西边而去。
……
在使用役尸遗存的时候,许一言获知了老张头所有的记忆,包括深藏在最深处,不敢触及的那一部分。
老张头出生在练武之家,父亲去闯荡过江湖,赢得了一些小名气,也见过了其中的凶险,丧了胆气,知道了自己的能耐有限。
于是回到家乡开了一家武馆,虽还是没有离开江湖,但也避免了许多的打打杀杀,生活平静了许多。
老张头出生在武馆,从小习练武艺,刻苦且有天分。
年少人的心里面,总是装着一个热血激昂的梦想,老张头自然也不例外。
看着父亲这个小小的武馆,老张头决定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将武馆发扬光大,壮大成一个有名气的武林帮派。
然而他的父亲却并不支持他的这个梦想,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诫他。
要想平安静宁,最好还是远离江湖,别去沾惹那些武林中的是是非非。
武馆壮不壮大,并不重要,能够一家人平安喜乐的在一起,就足够了。
老张头的父亲不鼓励,也不让他去闯荡江湖,就连武功也只教了一半就断了,就是怕他出去惹是生非。
但一头猛虎是关压不住的,老张头骨子里镌刻着的就是刀枪剑戟,拳打脚踢。
他向往更加广阔的江湖天地,于是在十七岁那一年,偷偷离家出走。
带着一柄刀,去了那江湖。
和许多老旧的故事情节一样,出离家乡的少年郎,在离开的头一天晚上,总是要和心中的女郎许下一个约定。
“等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一定盛名归来,那时,我会告诉你答案。”
月光迷离的夜晚,年轻活力的老张头,就像一只长出了羽毛的鹰,充满期待的飞向了天地远方。
而在另一户人家小院,有一名豆蔻少女夜不能寐,独立窗边,遥望着出城的方向。
什么也看不见,又什么都看得见。
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