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 辰时
沈括在楼上等了些时间,等到漏斗里水全都滴光后,粗粗算了算,这漏斗上开口必然是仔细算过,大约一刻只漏四十至六十滴水,若不是站在边上也不易察觉。
官家摆驾去太庙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后的巳时,到时候弓弩已经干透,只是弓弦不能射。届时,箭落到御街马道上,计划便功亏一篑。然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思忖刚才老包说的话,从这里射杀官家其实根本做不到,即便弓弦不湿也是万中无一的机会。然而故意射不中而趁机挑拨君臣斗就是所有目标所在?这个结论看似是唯一自洽的结论,然而他仍然不能全盘接受,在他看来弥勒教前期的布局很凶狠很毒辣,如果最终只押注在陛下失惊,引发君臣猜忌上,未免虎头蛇尾。除非,他们的目标改变了。
似乎弥勒教在圣姑死去后,内部失和互相拆台的迹象变得格外明显。然而这些结论,只能等以后抓到人,审出口供才能印证了。
他下楼前,又将丢在地上那张琴捡起,仔细瞧了瞧,还正是小苹那张琴。于是抱着琴一个人下楼又转回道老鸦巷的临时据点。只等了一会儿,大和尚怀良便来了。
沈括赶忙要将和尚迎上楼去,然而和尚却不急着上去。
“你昨日说,弥勒教的五具尸体实则是弥勒教反贼?不如先去看看尸体。”
“我确实是这么说,然而毕竟是死尸不会跑不急于一时看,再者上回师傅您来不是也已经看到了。”
“上回是上回,当时一心超度他们,没有看真,若说是反贼,还得再瞧个仔细。刚才徐节级来找我,若不是他说尸体还停在此处,我还未必来。哎,你是不知,我若不在柜台上,那小乙就要揩油。”
既然和尚提出,沈括自然也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起去往后院,那里桃树下,一字排开着五口薄皮棺材。如今天气乍暖,远远已经可以闻到一股尸臭味道。
沈括有些步伐减慢,他还是很抗拒看到死尸,但是和尚不管不顾走了过去。他一一走过前面几具年轻男子的尸体,都没有停留太久。走到那具女尸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学生觉得,她就是圣姑。也是被那喻景设引雷之计害死的。”
“引雷之计?”和尚迟疑片刻,转向最后一具尸身,正是那位年长男子,“若那就是圣姑,这位又是什么人?我看他须发皆白,想来年龄在圣姑之上。”
“这……从年龄看,应该不会是教内寻常人物,或许是圣姑左膀右臂?”
“仵作觉得此人年岁多少?”
“大约五十上下。较圣姑更长十岁有余。一是须发皆白二来体态弯曲,有些驼背。三来,脸上脖子多皱着,是老人之相。”
“有人来认过尸吗?”
“师傅说到点子上了,自尸体丢弃在大街上,还未有任何亲人找过,更别提认尸,可见没人敢来认尸。”
“何不引那位花魁小苹见见这些尸体?别人不认识,她或许认识也不一定?”
和尚一语让沈括顿感无措,没想到和尚心心念念还是坚持小苹与此案有关。沈括刚要替小苹说两句,却感觉一阵恍惚。也说不清原因,有那么一念之间,他觉得小苹还或许还真认识这些人。至于理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一时还没能把握到。
“走,上楼去吧。”和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他并没有仔细看任何一具尸体,让人感觉和那日超度时,浮皮潦草走一圈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似乎就是为了说那句强行关联小苹的话。
沈括默默跟随,他有些分心,刚才和尚漫不经心一言,确实触动了他的很多联想。他的记性极好,虽然没到和尚十几年还能记得故人的地步,但是通常陌生人物从眼前走过,过几天再现身还能回想起,除非这个人已然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