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须问我,你只管走,最好别回来。你再回来时,便是我下地狱时。哎……”和尚苦叹一声。
沈括刚想追问,就听到刚才来的方向,有嘈杂的声音,隐约还有火光闪烁并人头攒动。
“他们来了。”和尚平静道。
“是阴司里鬼卒?”
“……再不走就真死在这里了。”
沈括不敢犹豫,跳下这条浅浅的“黄泉”向前走,走了几步再回头,和尚还在那里站立,他大概猜到沈括满肚子的疑问,于是双手合十念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沈括转回头拼命向前跑,跑向前面光亮,他膝盖上的疼痛好了不少,脚下加快将身后嘈杂抛远。不知不觉到了一片水草中,水深已然齐胸,双脚站立在水底困难,必须双手划水才能前进。再抬头看时,那轮晦暗的月色已然在头上,回头看到一片黑漆漆的洞口。他心里想:难道从这里逃出地狱了?只道死后才被抓去阴司受苦没听说还有能回来的的,谁能想到,自己不但活着去了,竟还能逃出来?
突然感觉到血气翻滚,喉咙口一股腥味,一口鲜血正涌上来。他知道透支了太多精力,又被冰冷河水一激,可能就要晕倒。慢慢游向前走,要爬上岸或者至少找到一个可以扶住身子,避免跌倒在水里恐怕就活活淹死了。此时水已经没到脖颈,眼看前面月光下停着一排船只。他用尽最后的意识游到船边,用双手发力撑起身子上船时,人已然支撑不住。只半个身子爬进船舱便失去意识,一头栽倒下去,倒在一样不软不硬的东西上。
稀碎的梦境里,那些沿着黄泉紧追出来的地狱鬼卒舞着钢叉就在身后,几乎就要抓到自己。然而自己却逃进了光明中。那片蓝光笼罩了自己,拯救了自己。那片光渐渐变得刺眼而又寒冷,如同躺在了漂浮的冰上,这次不再有温暖的小狐狸钻到自己怀里了。寒冷一直持续。
二月二十二日 午时
他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麻布包里。
他从装满谷子的麻布袋子里站起身时,将赶船的船夫吓了一跳。船夫们正在说笑,说这些送到河北榷场卖的陈年发霉的谷子,只要天一暖和,就要有米粒大的虫子就钻出来,那些辽邦的北人竟然还会多出比往年一倍的钱买,岂不是蠢?
没料到话音刚落,何止米粒大小,一个破衣烂衫的大活人就从这堆陈年谷子里钻了出来,活生生站在所有人面前。
这些个正在船头烧水的船夫全都瞎蒙。他们提前一天将粮食码放到船上,只等城北五丈河漕门一开就向北入运河一路去河北,早上也没人检查粮食,却不知道里面躺着一位。
“这里是哪里?”沈括大声问。
“你又是谁?”
“问什么我是谁?我只问这里是哪里?”他虽然浑身是伤,衣服处处撕破,如同乞丐,然而此刻双手叉腰嗓门立涨,颇有些威势。
“这里是东京城外四十里汴河啊。”船夫怯怯道。沈括那种凌然的官威他是感受到了,不像假的。这些小民自然有些怕事,虽然也搞不懂这冒出来的到底哪位。
“快些,送我回去?”
“这位相公,这里是汴河,如何船只掉头送你回去,只能靠岸放你上岸,你自己雇车回去,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