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 申时三刻
下到地面小苹轻轻抓住沈括的脚,向他投的一瞥。虽然这里光线不甚明亮,但是沈括察觉到小苹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似哀伤、似惜别、似爱慕、似期许。
她的嘴并未在动,却分明在说:替我照顾咏儿。
沈括觉察到,她这一走应该是永别了。无论最后结局如何。
她消失了。她要去进行最后的计划。虽然根本就没有计划。
沈括继续躲在石像后面,前面水中的弥勒教众人开始忙着堵塞墙上渗水的孔洞。现在那些裹着羊皮的木桶用处法很清楚了,就是用木锤敲击它,让它门紧紧塞住泉眼,然后用麻绳将其底部,绑在附近石壁上,避免被水冲出来。
包裹羊皮可能是为了减少木桶与石壁间因为较为刚性的连接导致的漏水。这种事他倒是在江南的造船作坊里见过,木板与木板间总是有些空隙,渗水总是难免,需要填塞些石灰、麻茎和桐油之类软性东西才行。在这里他们便宜行事,就用羊皮堵塞了。这羊皮倒是极有用,前不久他倒是也在黄河里见过,用羊皮囊做成的羊皮筏子,竟然可以载人装货在黄河惊涛中忽隐忽现。
那里一身白色襦裙的泳儿就坐到打开的石椁上,这样就避免了裙子打湿。她依旧面无表情,老神在在的样子,也不知道心里怕还是不怕,此刻她若是有半点怕了,圣女会分身的法术也就破功了。
沈括见她这幅样子倒是如同在玉津园见自己那次时一样,看谁都冷冰冰,如同看死人。用小苹的话说,她扮演狐仙咏儿时间久了,有些迷失其中,难以自拔了。
至于她为什么非要多一句嘴,把时间拖到黄昏,沈括不好推敲。也许只是临死前挣扎一下,至少让要害死自己的人在水里多泡一会儿?但是另一种可能是她仍然对逃走抱有希望,至少在她看到老六以后应该知道,自己的姐姐就在附近,多拖延一刻对自己必然有利。
这句话冥冥之中确实帮了她。现在就看小苹来不来得及准备好。那张琴断了一根弦还没修复,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另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着咏儿一样的白色衣衫。当然发型也得改一改,怎么计算,时间都紧巴巴的。
这边,甲马常彪有些待不住了,墓室里高出水面的地方少,只有咏儿和教主能各占一块好地方,他和其他人一样,还都泡在水里。
“教主,若再拖延,水就漫进这石棺里了。不如早行断谳?”常彪说。
“然而,先教主留下的法度不可变更,若变更则不灵了。”等着赴死的咏儿坐在棺材上说道,依旧气定神闲。
“还有多久?”那教主在幔帐后问。
“还有一点(约24分钟)。”有人答道。
“大家都等着,你们也都麻利些,把水堵住,我们都等着圣女自证清白。”
“教主,这次凿开昏君的废墓,只恨这里不断渗水,无法将下层石壁上三十六天罡部的文字全部找到。可惜可惜。”一名老头说道。
“哈哈哈……”那教主娇笑起来,“无妨,只要将天书中七十二地煞上文字找齐即可,其余自可类推,不难知道。” 沈括确信她必然就是一个女人,因为她松懈下来,就没有再用男声说过话。
“教主得了先教主与圣姑法力,自然能逆推贯通,你们不须怀疑。”常彪找补道。
看上去常彪和教主是知道底层操作逻辑的,所谓天书文字是走一个过场,并不需要全部收集到。但是弥勒教教众看来还是颟顸糊涂为多,这也是咏儿的一线生机。只要到时候教众觉得她分身成功了,即便教主和常彪知道其中有诈,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在这套骗子对骗子的高端博弈中,唯一的胜负规则是看你能蛊惑多少人。从先帝找王钦若伪造天书,假作天命起,博弈便开始了,无论是后来晏殊决定带着帽妖加入这个装神弄鬼的游戏,或是再后来编造童谣谶纬的弥勒教也参与进这场赌局。没有人能从这场失控的游戏中全身而退,即便看出对手使诈,也只能陪着他玩下去,而不是去说破它,因为你即便说破这一切都是机关,是幻术,是圈套、是做的局,也不再有人信。
在这场游戏里,踩进自己挖的坑只是最普通的结局。
咏儿一直坐在棺材上发呆,两只脚在水里有节奏的踩着水,好像在想心事,总之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她手臂上已然没有了那块绢布,微微可见一些发红的伤痕。沈括心想:被驸马抓伤的果然是她。好在伤口已然褪去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应该不会,因为这点破绽而被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