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 寅正
那条火龙痛苦尖啸着,终于从屋脊上挣脱出来,它腾空而起,然而没有飞起多高,脖子上被砍中处就喷出火焰。
它就这么哀鸣着,在众人头上爆炸,炸成了碎片,如同一片绚烂的烟花。
官家躲在崇政殿外,在一群太监簇拥下,清楚看到了这一幕。
这是一个足够让他心死的场面。就在客星照耀下,那条曾经承载了大宋天命的鸱吻复活,随即被杀死了。那个潜入深宫的刺客甚至没有向自己行刺,而是杀死了这条龙。可见他的目标甚至不是皇帝,而是大宋的天命。
自他年幼时,章献太后就曾非常隐晦地告诫过他——先帝一生最大的疏失,就是乱用了天命,结果搞的天怒人怨,几乎断送了大宋。
彰献太后显然是知道整件事情的,然而又从来没将整件事讲的太过清楚,她当然深谙为政之道,就是高位者永远不能把一件事讲得太清楚。所以官家自幼对天书一事也是八九分不信,只当是一场政治博弈。至于天命,他仍然是信的。自董仲舒以来,天人感应的游戏,仍然微妙地维系着君臣之间的博弈。
先帝搞出的天书事件本身倒是没引起民间太多的怀疑,实际上百姓一直都很热衷这类光怪陆离的故事,即便有质疑的声音,也很快被淹没了。
根本性的问题在于先帝打开了一扇充满诱惑却又未知的门,他确实暂时靠这卷天书压制住了反对派,几乎跳出了君臣之间的博弈规则,但是也给反对派提了醒。所以,潜在的对手有样学样只是迟早的问题。
果然,天书后不久,帽妖便出现在南北两京造成了恐慌。新的政治制衡以一种恐怖而又滑稽的面目出现了。制衡君权的生态位并不会空缺。你这里伪借祥瑞和天命,他那里便假造灾异和失德。你想要吹嘘仁政强推新政,他就逼着你罪己认错,让新政胎死腹中。
政治对手不会凭空消失,只是互相升级了玩法。这场上层的恶斗引入怪力乱神后,将整个大宋搞的乌烟瘴气。
官家登基以来还是自以为警觉于这样的前车之鉴,从未提及过天书或者天命,他深知只要用它们,便会有代价。
然而想要脱推动变法,先帝打开的那扇门,又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于是官家最终还是决定,克制地利用一下超自然力量,没有在宫门上发现天书那样劲爆的操作,只是选择,假借一些司天监对天文的解释。
他每次经过左承天祥符门时,都会看那条昂首向天,栩栩如生的鸱吻,都会扼腕先帝当年玩的有些大了,不如自己有分寸感。
然而反噬还是来了。 即便之前的帽妖和谶语都还只是有心人伪造。然而那颗不祥的的克星,显然不是人力可以伪造的。不管是反对改革的朝臣,还是虎视眈眈的大辽,都做不到。
还有就是那幅,突然从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冒出来的地狱变相图,也是没有任何可以绕过玄学,进行解释的余地。它就是这么硬生生从白色墙壁里长出来的,带着血还冒着火。即便射落了王则人头,解释了社稷坛崩塌的大功臣沈括,也迟迟没有给出什么非超自然的解答。可见阴谋诡计和怪力乱神,是可以同时存在的。
在亲眼见证了那条龙竟然活了过来后,官家知道阴谋和神迹还是裹挟到了一起,这其中可能藏着一部分政治阴谋,若不然为什么会有一名凡人屠龙者出现?
一块被爆炸崩飞的鳞片甚至掉落到了崇政殿前,一名小黄门将它捡起送到官家面前。他颤抖着捏起,仔细观瞧和触摸。这不是石头的。它是软的,热的,还可以清晰感觉到龙鳞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