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康皇帝乃百姓和百官讨伐而亡,赵氏一族国运到了头,膝下几个乳臭未干的皇子被赶出了临安,贬为庶民,自是不成气候,瑞安王府的王爷,听说小郡王假传圣旨之后当夜便一头撞死在了牢里,余下的一帮子零散蚂蚁,被撵出城不足为惧。
但明阳不一样,她乃皇帝的亲生女儿,嫁去北国,手中已有了自己的势力,保不准之后不会起事,不可不妨。
一臣子道,“明阳乃惠康之女,后患无穷,我南国社稷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裴大人万不可心慈啊”
说完,又一臣子道,“瑞安王府赵炎虽在襄州立下了战功,但到底是瑞安王府的小郡王,他姓赵”
“赵涛固然可恨,可战事一起,赵小郡王一直在边关御敌,若非他及时下的几道圣旨,前线所有的兵将都将名不正言不顺,战事才刚平息下来,你们就要卸磨杀驴了若是要兴连坐那一套,同赵涛那昏君的行径有何区别”
朝堂对赵炎的态度,倒是各持其词。
两方正僵持不下,城门的侍卫便走了进来,禀报道,“裴大人,刘炎手持南北两国撤兵文书,于城门口求见。”
谁是刘炎
众臣子没反应过来。
裴安替他们问了,“刘炎”
“曾瑞安王府小郡王赵炎,已改为母姓,刘炎”
众臣一愣,瞬间哗然。
“赵炎改刘炎,这不是换汤不换药”
“药引子都没了,哪儿来得药”
“我看改为刘炎甚好”
众臣子只能给意见,关键还是看裴安,待朝上安静下来后,裴安才道,“宣”
侍卫一路马快,来回花了快半个时辰才回到城门前,高声呼道,“宣刘炎进殿”
刘炎一听,高兴地咧开嘴,也不再拦着人了,跑去明阳跟前,急声催她,“姐姐,赶紧的,你也改姓,这样就能入城了,你不是说很想回家吗裴兄是个讲道理的人,等姐姐进了临安,必定会给姐姐一席容身之地。”
这话他可说错了。
裴安对他仗义,那是因为他无权无势,生性单纯,改了姓名,他便能当真换一个身份。
明阳不同,她是皇帝最大的女儿,跟在皇帝身边多年,耳闻目染,早已摸透了官场规则,心思比起皇帝来不相上下,甚至更深。
且她今日并非一人归来,身后还有她沿路带回来的百姓和侍卫。
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这些人愿意相信她,跟着她回到了临安,要她改姓,苟且活着,不太可能。
刘炎一说完,不待明阳开口,她身后的一位统领便道,“荒谬堂堂一国公主,岂能改姓皇帝昏庸,那也不能一竿子将姓赵的人都打死了,殿下也是受害者,被皇帝嫁去北国,受人侮辱,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不说,还救了无数困在北国的南人,若非公主同邢大人联手,引起太子和一皇子内讧,这场仗还有得打,临安不入便不入,这天下之大,自有我公主的去处。”
统领说完,身后的侍卫跟着附和,“对,咱们不入临安。”
不入临安,顶着前朝公主的身份
能活下去
只怕他裴安不是这么想的,不过是想给她留一个体面罢了。
那日离开建康时,明阳曾找过裴安,被他拒绝后,她便知道,他不会同自己一路,如今一看,这形势也确实不太适合共谋。
她其实没有野心,对这世上的权力,毫无兴趣。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想从牢笼里挣脱出来,可她越是挣脱,捆在身上的绳索越紧,到了今日俨然已勒到了她脖子上。
当初嫁去北国,一开始她也做好了准备,若自己的后半辈子,当真能换来南国的太平,她愿意。
三皇子是她杀的,那场侮辱是故意演给她看,想看她的态度,看看她这位南国公主能卑贱到何种地步。
她贵为公主都能被如此对待,可想而知,身在北国的那些南人妇孺。
她给了三皇子自己的选择。
三皇子手里的刀,并没刺到她要害,可她的刀,却是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心脏。
她看着三皇子临死前不可置信的目光,重新同他介绍道,“我叫赵月灵,三殿下记住了。”
两国的战事是她挑起的,但挑起之时她并未想到后果,最后能赢,也并非是她的功劳。
能有今日的结果,已经免去了她的罪恶。
她知足。
“阿弟。”明阳抬头看着刘炎一笑,“阿姐求你一件事。”
刘炎一愣,忙道,“什么求不求的,姐姐有事说便是。”
明阳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侍卫,和那些甘愿拿起刀枪跟着她闯出北国的南人,眼眶微红,再看向刘炎,“这些兵将,他们不姓赵,是当初跟着我从宫中出来的侍卫,我是他们的主子,他们不得不从,今日我将他们交给你,还请阿弟在裴大人面前求个情,留他们一命,若是可以,再替他们讨一份赏赐,他们杀过北人,其中也有人死在了北人的刀枪下,他们心中自始至终都记得自己身为南人的身份。”
此话一出,身后侍卫和统领齐齐跪地,“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明阳没回应,继续道,“余下的都是我南国的百姓,他们有家,还请阿弟送他们回家。”
“殿下”
明阳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朗声道,“你们听好了,从今日起,临安城内再无赵氏,你们定要效忠新主,铭记北人欺辱之耻,我南国人永远只有一条心,赶走天狼,国不可犯,家不可灭”
“殿下”
明阳喉咙哽塞,“都记住了吗。”
“属下听命。”
明阳又问刘炎,“阿弟能答应阿姐吗”
刘炎不明白她这一番是为何,但点了头,“自然能,姐姐,咱们先想法子进”
明阳却一笑,打断,“阿弟,他日若身居高位,定要记得,切莫心软。”
她留不得。
一个前朝公主足以掀起一场动荡,北国天狼还在那虎视眈眈,南国天下未定,她断不能再去做了罪人。
她这一生一直想走一条阳关大道,可每一步都不如愿,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儿错了,可能一出生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