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蒙毅为何如此厌恶嬴荷华。
潜伏的黑暗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构成。
月色隐在暗中。
那天。
蒙毅匆匆将门一掩,脸庞的线条在白烛冷光之下越发坚硬。
“蒙大人,我没让你退到门外。”
蒙毅不知下午之事,只觉她声音罕见的低沉,更没什么温度,如果把‘我’换成‘寡人’那便和她父王一模一样。
公主,那也是君。
蒙毅不可违抗君命,按住腰侧的剑柄,重新榻入门内,只是不可多走一步,定在屏风之外,站到了光线不明之处。
嬴荷华留给蒙毅的印象只有她作为公主的骄纵。后来,她从楚国回到咸阳之后,毫不掩饰的插手了对韩国遗臣的处置,蒙毅知道她这是在向她的父王禀明决心。
不过现在这个场景,有些诡异。
蒙毅看到什么,也就意味着嬴政会看到什么。她是来接洽荀子,不是恐吓朝臣。
她并不想和蒙毅起什么争执。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李贤身上血与药的味道都浓,对于蒙毅突然前来的拜会,他并没什么反应,只好整以暇的扫了她一眼,不明不暗的光中,发如乌缎,细长的眼下睫毛覆盖投出一片阴影,他略抬下巴,眼中沁出些微凉的辉色。
他以为她会觉得尴尬而语无伦次的解释。于是袖袍之下,他也不管受了刀伤的左肩能否承受得住,为的就是不让她跨出这扇屏风。
可她只打算将计就计,更不外乎要让蒙毅对这种误会来得更深些。
她轻笑一声。“如果你还想维护你和蒙毅之间比纸还薄的友谊。最好别让他知道,这是你在设计他。”
“设计?”
“你可别告诉我说,他也是来接荀子回咸阳的。”她挑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对无聊的事特别感兴趣。”
漆黑的眼珠滑到眼尾,他盯着她,“臣倒觉得旁的事再热闹,也绝无有公主所为这般吸引人。”他笑笑,“毕竟,公主殿下所见,是整个前路。”
他说着,撑着右臂,兀自坐了起来。
许栀对卢衡拿来的锁链很是生疏,李贤又过于配合,于是她还真把他给铐住了。他本可以不动,这么安静的躺着,不会让这场面显得突兀,哪知道他非要坐起来,于是他一动,铁链的声响就哗啦的响一下。
他诡异的又咳嗽两声,要让蒙毅更是完全的误会。
这时候,李贤倒是提高了声音,“臣休息一会儿便好,殿下不必在此守着臣。”
……
他倒是把四个时辰前无耻的行径忘得很彻底。他又垂着那张骗人的脸,把自己装点了个十分的‘孱弱’。
这不是‘犯贱’,他就是贱人!
她压下情绪。
“你可知我与令尊不睦的言谈,是父王由派蒙毅所视。”她冷刻凝道:“我一举一动很少离开父王的视线……如果,蒙毅说廷尉与我在张家出京之前就结党营私,那也说得过去。”
李贤这才知悉,许栀一直都知道蒙毅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这一世与上一次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
如果荀子之学说在秦国确立为要,李斯的地位定然今非昔比。
他还在情报机构中得知,顿弱竟与嬴政说出:若他日李斯和姚贾为相,他就一口气撞死在章台宫的言论。
李贤微微侧着脸,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也是,幼时见面,她就已经卸下了佯装的天真。
他衣带束得不紧,缠了绷带之类的布,这一推,腰带松了,劲瘦的腰线若隐若现。
既然是他非要自甘堕落演成这样。
她将他衣襟一拢,不准他再说话,起身走出屏风,“让蒙大人见笑了。”
外头似乎又下起了雨。密密麻麻的黑从窗户透了进来。
蒙毅一愣,头埋得更低。“…不敢。”
“大人身兼要务本就繁忙。此中可是欲阅荀卿之书?”
“……臣不知殿下与李监察在此是为荀子之书。”
蒙毅在楚国的时候,听到了不少关于嬴荷华的靡靡之音。他不会随意揣测公主,但又见她此刻的行为举止……他怎么能不多想。
许栀道:“此前我们路上遇到了些麻烦,奈何李监察武功不善,不慎重伤。此间我忧心事情没处理好,这才前来探望。”
蒙毅听她解释,又从话语中很快明白了李贤在此的原因。
秦国官员以效率着称,他们出咸阳,办事通常不是一件。
而蒙毅很清楚,廷尉李斯与丞相王绾存在着一些分歧。而他与王绾在灭国期间,一直作为后方战备中的要员,现在时局已经清晰,齐国已在摇摇欲坠。
等到天下统一之际,他们自然会与前朝孜孜不倦的人物有着交叠的权力空间。
永安与她兄长不同。扶苏身在军中,又曾在边塞数年。
她自幼在嬴政身侧耳濡目染,先跟着韩非李斯,后面又拜学了张良,更一直在韩赵魏燕中结交士子。若干年下来,她手里拿了多半曾经用于刺探六国情报的密阁,此间若密阁不被取缔,那她就将是文臣之中最为瞩目的王室势力。
蒙毅明白眼下这个时候,永安公主出城,她做此装扮,不是瞒着嬴政,而是要瞒着荀子。
但眼下,他看她并不是之前那种赴嫁去楚、相忍为国的形象。
只见嬴荷华一张漆木矮案旁,并没觉得自己深夜在李贤的房间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