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阳完全落下之前,铠尔抵达领地。
为了更快地掌握骚乱的源头,他没有回自己所住的城堡,而是调头直奔领地外围的广场。当他穿过石子路即将到达广场时,民众的嘈杂声逐渐加大,天已完全漆黑,那人们为什么还没有回家而是在聚众骚乱呢?。
铠尔从马上一跃而下,朝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靠近,不过他没有进入人群,而是在适当的距离,静静观察着人群的情况。
“大家都听好了,我们每天都以疲惫不堪的身子认真完成工作,为那些贵族和领主奉献自己,但是努力工作的结果就只能勉强解决吃食!”
“是啊!没错!!!”
“但他们还不满足,现在要求我们贡献更多的劳动力,不仅要我们的汗水和泪水,还要我们的命,这和吃人的恶魔有什么区别!难道这就是他们口中的理所应当??!!!”
“不!!!”
“荒唐!可笑至极!!!”
以广场中央的喷水池为中心,聚集的群众认真地听着女人的发言。每当女人话音一落,民众皆会发出赞同的呼声。
“领主们却说这是为了我们平民百姓而进行的战争,是为了大义而战,所以他们在战场上倾尽所有。但是,那句话是错的!牺牲的不是那些领主、贵族,而是我们!是我们顶在敌军的刀尖上,也是我们用命打出来的胜利。那些胜利是带血的胜利!”
她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向人群大声发表言论。
此时,铠尔突然觉得那女人非常眼熟。
红色的夕阳下映衬着棕色的头发,犀利的眼神和强烈的意志,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虽然个子高了一点,但和他小时候在城里厨房见到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这个意外的重逢,让铠尔很慌。
“为什么那个少女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他沉浸在回忆之时,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士兵们朝这里来了,快离开!”
话音刚落,广场一时混乱不堪。
为了躲避士兵,人群开始四散开来,并在拥挤的小巷之中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在混乱之中,铠尔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如果士兵先来的话,一定是为了逮捕她。
这次国王下达的主要任务,就是逮捕骚乱的主导者,但铠尔并不希望她被逮捕,甚至觉得根本不需要知道她为什么制造骚乱,铠尔一心只想要真诚地说服她。
在观察的途中,一头飘逸的棕色头发进入他的视线,于是铠尔急急忙忙地向着那个方向跑去。
追了很久,铠尔来到一个漆黑的巷子口,这里人烟稀少,没有一丝光线,四处都是破烂不堪的东西,不知从何飘来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巷子深处都是瑟瑟发抖的病人们,有的失去胳膊,有的失去双腿,脸上如同长满青苔一般肮脏,他们自言自语,用充满恐惧的双眼望着这个世界。
铠尔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不,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于铠尔的认知之中。
虽然每天都会视察领地和城外的郊区,但是这样的场景是第一次面对。
似乎给了铠尔当头一棒,这无疑是前所未有的打击,还未回过神来的他呆呆地站着。
与他穿着的华丽铠甲形成鲜明对比,这让本来就阴森的巷子显得更加悲凉。
“嘿,少爷,你怎么都巡视到这来了?”
“”
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声音,让铠尔提高警惕。
巷子深处出现了一个漆黑的身影,女子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神情严肃地凝视着呆在原地的铠尔。
“你也……记得我吗?”
“是啊,少爷。刚才在广场上我一眼就认出你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纯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么,那这儿是什么地方?”
“贫民窟,这领地最隐秘的角落,只有被社会排斥的人才会沦落到这里生活,好在高贵的领主还没有对这个地方动手。也是,再凄惨的人也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冷静地说着,似乎一点情绪都没有,毫无波澜。
虽然和眼前的景象毫无关联,但铠尔觉得她的声音非常有吸引力。
“那你在广场上做什么?”
“做‘正确的事’,不让无辜的百姓成为军队盲目征兵的牺牲品。”
“军队盲目征兵”
“对,已经很多次了,为了度过国难,王国主动挑起战争,民众的生活渐渐变得荒废。因此,必须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些事情。”
“但是”
“来,跟我来,少爷,给你看个东西。”
“”
她向铠尔示意后,便朝巷子深处走去。
铠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慢慢地跟在她的后面。
巷子中的道路像迷宫一样交织复杂,到处都是街道破旧的景象。
过了一会儿,女子在一座快要倒塌的建筑物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是”
“别说话,看就是了。”
她慢慢地推开了门。
看到的景象让铠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泰迪姐姐,你回来啦!”
“泰迪姐姐!”
“是的,孩子们,我回来喽!”
看到女子回来,房间内的孩子们都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脸,但铠尔注意到,这些孩子的身体都有各种缺陷,
有的孩子四肢残缺只能靠在墙上,有的孩子双目失明,有的孩子拄着拐杖艰难行走,甚至还有孩子全身缠着绷带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虽然自己的处境都如此艰难,但在孩子们的脸上,依旧能看到笑容。
“孩子们,肚子饿了吧,快来吃点东西吧!”
“哇,哇哦!”
女人把腰间的包裹打开,孩子们排着队一个个拿着面包和水果开心地吃了起来。
虽然食物很少,但还是能从他们的表情上感受到幸福。
“慢点吃,别噎着。”
女子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孩子们,一边回头望向铠尔,还是那犀利的眼神,但其中并没有怨恨或指责,而是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
“这些孩子是孤儿,因为接连不断的战争,他们失去了双亲。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需要有人照顾,从很久之前开始,我一直在照顾他们。孤儿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我非常清楚。”
“我之前为什么从不了解也无人说起”
“那么就好好看着,你生活的世界还有这样的地方。”
“”
被震惊了的铠尔不自觉地小声痛哭起来,很快,他的脸已被眼泪浸湿。
在通常情况下,铠尔并不会被任何事情吓到,见过各种大场面的他在任何时候都显得波澜不惊。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有无法形容的痛楚,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浪,正猛烈拍打着他的心灵。
在他的心里,有必须遵守和履行的责任与义务,但是眼前的这些景象,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情。
在他追求大义和理想的时候,有些人失去父母,有些人身患残疾,从光明的人生跌入无尽的深渊,每天为了存活而挣扎。
忽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小女孩冰冷而无情的声音。
“我的心情,你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高贵的大少爷!”
只有自己亲眼看到这些之后才明白这两句话的真正含义,只关心自己的人生,没看到他人正在经历的世间疾苦和辛酸。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一个伪善的自己。
“即便如此,我们还有机会!”
女子靠近后,对着默默流泪的铠尔说道。
“加入‘抵抗军’,改变这个世界吧。”
“什么”
“我们的军队代表着民众的意愿,目的就是阻止战争,避免出现更多受害者和孤儿。我们召集了不少心怀正义的同志,虽然我们的势力很小,但都积极展开各项活动。”
“抵抗军”
“如果不去主动改变,那么必然什么都不会改变,现在就是主动出击的时刻。”
她向铠尔伸出了手,并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他。
“要加入我们吗?”
“”
铠尔望着她布满厚茧的双手,心里极度复杂。
自己出生即享受荣华富贵,是高贵的领主唯一的儿子,效忠国家的誓言仿佛还在耳边,此次又是为了解决骚乱而来,因此,铠尔和她绝对不可能处于统一战线。
但在铠尔看到眼前的场景之后,对他而言,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在这一瞬间,铠尔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拯救这个凄凉又悲惨的世界!”
“你的天赋和力量需有用武之地,一起为更远大的未来努力吧!”
“我想弥补我过去的无知和错误”
最终他用力地抓住了她伸出的手。
“如果这个选择是走向正义的道路,那么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希望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会用行动为你证明,你选得很好。”
女子用力地握了握铠尔的手,又拍着他的肩膀激励地说道:“同志,我是抵抗军的队长‘泰迪’,感谢你加入抵抗军。”
天一亮,铠尔马上回到王宫汇报消息,就说骚乱事件已经平息。在领地看到的事情,只说是偶然事件,之后大家也逐渐不再提起。
从那一天起,铠尔一边作为“王室近卫队骑士”守护国王,一边又作为“抵抗军”组织的一员,过上了双重生活。
与泰迪讨论后,他决定在抵抗军内部不公开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大家知道他身为伊诺瓦的贵公子,又在帮助骚乱势力行动的话,抵抗军一定会陷入更大的危机之中。
因此,铠尔总是蒙面与同志们行动,如果有无礼的人想要去揭他的面纱,那么就用脸上有恐怖的疤痕为借口。因此,同志们相信了这个说辞,并一直认为他是某贵族家庭的叛逆少年。
由民众所组成的抵抗军是在越来越残酷的政治背景下诞生的,这是一个为了抵抗国王而成立的团体,以泰迪队长为中心,势力逐渐扩张,成员们除了铠尔以外,都是平民和弱势群体。
之后,因为铠尔加入,抵抗军更加积极的活动,动员大家宣传实际情况,揭发发动战争的实情和战争的无用,引导大家意识到掠夺行为是不正当的,有组织地站出来反抗。
他们在揭露实情同时,还让民众看清国王发起的战争只会带来痛苦,批判掠夺行为,并且还宣传身份制度产生的不合理和矛盾性。不断想要听到社会最底层的“声音”,因此抵抗活动一直在持续进行中。
对一直作为贵族生活的铠尔而言,在抵抗军的生活,每一刻都是新的延续。
与各阶层的同志们互相交流、一起行动,了解那些在王宫或城堡里无法知道的民间琐事。
在这过程中,铠尔的眼界逐渐变宽,慢慢感受之前一直没有感受到的事情。如果不去主动了解这个世界,那么未知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富饶背后的阴影充斥着各种情绪,无数的人每天经历着各种各样的困难,每当看到华丽的宫殿和自己的城堡时,他都会想起巷子里的那一幕。他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一切,包括他的贵族身份,实际上是不合理的产物,而高层贵族的傲慢姿态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
尤其是国王和那些身居高位的贵族们,他们对民众的事情总是想得太过单纯。在民众们的利益受到损害时,国王与贵族们所做的决策着实让铠尔吓了一跳。在国王身边的时间越长,他的内心更加坚定,曾引以为豪的国王和父亲,如今看来并不是为了百姓而站起来的伟大英雄。
与之相对比的,却是队长泰迪对待民众的态度。
作为最底层贫民出身的她,并没有从抵抗活动中获得任何收益,却还是异常坚定地坚持着。她有冷静的判断力和坚强的意志力,并且绝不妥协于现实,无论什么挫折都不会倒下,以对弱者的同情心为基础,时刻都会关心底层的事情,即使偶有失误,也不会拿大义做挡箭牌。
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铠尔学到了很多,也了解了很多。
真正的英雄,并不靠高贵的出身,也不一定需要出色的天赋和才华。
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价值,还要勇敢地为正义做出行动。
这才是英雄最需要具备的条件。
铠尔利用自己身份上的便利支援抵抗军,蒙面的他积极地站在活动的最前线,最大限度保护着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同志们。
铠尔加入抵抗军的同时,老国王在平息民众的决策上也产生了一连串的失误,由于大肆对外宣战,民众的生活也越来越困苦。一开始,民众以为抵抗军只是“戳到痛处的义贼”,但随着大肆宣战的开始,民众也渐渐认可抵抗军的宣传,与此同时,抵抗军的势力也在逐步扩大。此前突发性的行动和动员变成了周期性的活动,而这所有的抵抗活动,都慢慢地蔓延至王国的各个角落。
“陛下,最近老百姓的举动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