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女天真烂漫,一点也不知道世情的险恶和人心之不古,她只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她最开心最愉悦的时候,回到家中面对父母兄弟姐妹,反而不那么亲近。她喜欢我,是不是一时之兴,我无从得知;假如我是一个正常人,当然极愿意娶她为妻,开开心心,恩恩爱爱,相伴终身。但我想到这么千百万年来多臂族所受的迫害和白眼,立即想起师父临终时的交代。我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也不愿令她受到半点伤害,她突然要我去她家提亲,我当然执意不肯,硬起心肠,从此再也不和那少女见面,我自己也离开了龙首山,漂泊四方,几年都没有回去。那少女久候我不至,竟得了相思之症,卧床数年,才痛苦而死。可惜我人在外乡,回去晚了两个月,她尸骨已朽,无法返魂回生了。可是就在我去她家祭奠她的时候,才偶然从她的丫鬟口中得知,其实少女的父母家人早就知道她在和我交往,提亲这件事,也是由她的母亲亲自授意的。他们想让我上门提亲,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把女儿嫁给我,而是纠集了不少人藏在家里,只等我一进门,便将我捉住,不利于我。因为少女的家人长辈都是修道出身,他们暗中窥伺,见我天生异相,又有十八口宝剑,连当时最负盛名的剑客剑仙,修为都远不及我。我一旦给他们抓住,他们必定会夺走我师父留给我的宝剑,甚至威逼我传授他们师门的不传之秘。没料到少女对我极为痴心,她从没对我起过半点坏心,不愿遵从父母长辈的安排暗害于我,不惜以死来换取我的平安。等我知道真相,已是为时太晚。大错已经铸成,少女尸骨已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说到这里,道士问道:‘所以你杀了少女全家,所以你的名声才传出了江湖?’儒生却大骂道:‘你是不是学道学傻了?这一家人就这么死了简直是便宜了他们,要换做是我,不把他们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司空妙听了两人的话,不由又哈哈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人,一个过于老成迂腐,一个又过于热血冲动,不过相较而言,我倒是倾向于这位读书人的说法,事实上我也正是这么做的。不错,少女一家的确是有名的修士之家,但他们嘴上说着万死求真,背地里却连亲生的女儿也要拿来利用,当真是万恶不赦,死有余辜。既然他们真的这么想死,那我只好成全他们了!不过嘛,你们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不要卷入其中来,还是速速下山,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我的故事已经说完,多谢你们当我的听客,我不杀你们,你们走吧!说着随手一指,就解开了道士和儒生身上的禁制,接着又说道:‘我看在你们是乾古龙母的徒弟的份上,才不杀你们,毕竟你们的师父也是我的同族。但你们离开此地之后,最好不要对外人说起你们曾经到过此地,见过我这样一个人,跟我们多臂族有什么瓜葛,否则对你们一点好处也没有。你们是乾古龙母的徒弟,乾古龙母是我多臂族的人,这层关系一旦为外人知晓,你们想你们还有安生日子过么?’
“道人忽地说道:‘你这样交代,自是为了我们好,不过恐怕已来不及了。’司空妙蓦然回头,只从从不远处的一座山峰上飞起一道光华,如匹练一般,直向山洞这边飞了过来。司空妙的本领在儒生和道士之上,一眼就看出这是来了本领高强的人,不由一惊,低声说道:‘你们藏起来吧,我的厉害对头来了!’道士和儒生伏在暗处一看,那道光华在山洞上方盘旋飞舞了一遍,倏地飞起,又投向别处,没多久又复飞来,来回这样飞了好几次,道士低声对儒生道:‘来人剑光青中带黄,定非正派门下,但他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辈。此番司空妙想轻易脱身,恐怕棘手。’儒生说道:‘事已至此,假如来的是个邪派人物,我们何不与司空妙联手,同谋合力将来人除掉,岂不是好?’道士道:‘这个万万使不得!姑且不论来人本领在你我之上,司空妙目高于顶,更不屑与我等合作,而且两人都是异派门下,万一胡乱出手,反遭他忌,易生不测。为今之计,只有各管各的,惟力是视,看缘分如何再说。’儒生素来知道道士的秉性,当时也就没说什么。
“他们的话音刚落,只听破空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转眼之间那道光华落在洞边十几丈内,光滑敛处,现出一个道装妖娆女子。道姑一眼看见立在山洞前的司空妙,一声叱咤,手指处一道青黄光华直射过来。道士和儒生顺那青黄光华一看,光华正中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圆盘,圆盘之上,蹲踞着一个似龙非龙的怪物,长有数丈,满身黑鳞,乌光映日,在光华中咆哮而来。司空妙一见,立即转头就跑。那道姑哪里肯舍,挥剑大喝道:‘孽障,还不快受死,你已无退路了!’说罢,宝剑指挥光华中的怪物,上前与司空妙斗在一起。斗了片时,看似司空妙已抵敌不过,回身再向山中逃走。那道姑将头一摇,长发披散,口中念念有词,将手往前一扬,四围山谷中立即起了一阵黄烟,直向司空妙卷来。这阵黄烟比剑光还要厉害,所到之处,草木皆枯,看上去是带有剧毒。儒生和道士跟过去一看,司空妙渐渐不支,那道姑一人一兽,越逼越近,转眼之间,火光就将司空妙团团围住了。就在这时,司空妙忽然长啸一声,火光中只听他哈哈大笑,只一挥手,一道白光冲霄而起,星驰电掣般飞将过去,围着道姑的怪兽只一绕,只听几声惨啸,那怪兽两眼被司空妙打瞎,再被剑光一绕,登时斩成两截,带着一大团的烟火,直坠下地。
“司空妙斩了怪兽,无异于斩断了道姑的左膀右臂。但见他扫灭毒烟毒火,收回宝剑,哈哈一笑说道:‘云定道姑,我看在我们都是蚩尤大帝后人的份上,上次在铁牙山我就已饶了你一回,没对你斩尽杀绝,只废了你几把飞剑,几件法宝,你当我远远避开,当真是怕你吗?若非我们都是蚩尤大帝的后人,你和你的死鬼师父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我同你们并无深仇大恨,你们铁牙山为什么苦苦相逼?你可知道,我司空妙也不是好欺负的!’那道姑闻言,破口骂道:‘人面兽心的贼子!还要犟口,云家那么多人口,你敢说不是你杀的?今日撞见,定无好了,过来受死吧!”说罢,手扬处一道青黄光华飞出。司空妙早已防备,也运真气,飞起一道白光,与道姑的剑光斗在一起。司空妙一边斗一边笑骂道:‘怪不得你如此执迷不悟,原来偷学了一点蚩尤大帝留下的法术,到我面前来班门弄斧!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守着你的山头洞府自在修行,不要管我和云家的恩怨,否则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岂不可惜!’说罢,将手朝着剑光连指数指,那道姑虽是看上去厉害,到底剑光正气不足,如何是司空妙的对手,渐渐支持不住。正在这时,司空妙背后忽然飘起一道蓝烟,及至司空妙听见背后响动,因他全神贯注于御使飞剑,不能分身,想避已是来不及,左臂、右腿闪电般地中了暗算之人的两枚毒钉,哎呀一声,翻身栽倒。这时躲在暗处的道士和儒生见势不佳,急忙上前救护时,被那道姑口中念念有词,将手一扬,猛觉一阵头晕眼花,先后倒地昏迷。暗算司空妙的人是个独眼的秃头老者,见司空妙倒地,急对道姑说道:‘人已在这里了,还动手将他除掉,更待何时?’说罢,将手来抓司空妙的十八口宝剑,也不俟道姑答言,袍袖一挥,就要将司空妙的宝剑尽都拿走。
“眼看那道姑和秃头老者即将得逞,这时忽然又只听有人说道:‘独眼秃鹰、云定道姑,你们叔侄使这样的下流伎俩夺走别人之物,真是辱没了蚩尤大帝一世英名,传了出去,岂不令祖先蒙羞吗?我劝你们苦海回头,放下仇怨,这就走罢!’两人大吃一惊,回头一看,但见一个黄衣老僧不知何时来到,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这两人算是有功行,竟然一点也没察觉老僧到来的动静。独眼秃鹰一不做二不休,起了杀心,一举把从司空妙手中夺来的飞剑尽数放起空中,黄衣老僧一声冷笑,将脖颈上挂着的一串念珠祭起,只听嗖的一声,十八把飞剑给老僧的念珠转眼之间全部收去,紧接着一个黄澄澄的圈子迎面飞来,将云定道姑的手中宝剑打得粉碎,云定道姑口鼻之中,被震得鲜血狂喷。独眼秃鹰和云定道姑见老僧如此厉害,知道不是敌手,只好相携抱头鼠窜而去。
“那位老僧,就是道士和儒生的师兄。他上前看了司空妙的伤势,说道:‘我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令你受了重伤,你的伤虽有我灵药解救,只是免不了要损你几年道行。云定道姑和独眼秃鹰现与绝户师太都在铁牙山内,此次他们虽得逃去,养就元气,必会卷土重来。你苦守在此,亦无丝毫益处。你们之间的恩怨,能相互罢手最好,如实在不行时,我必助你一臂之力。此时地不可久留,你们都跟我回山去吧。’说罢,一晃眼间,带着三人一起飞回山去。回山之后,司空妙自己审查伤势,但见臂、腿伤处,一片焦黄,虽然不痛,却是尽都麻木,转动不得。道士和儒生醒来,便把所闻所见,都对和尚师兄说了。和尚说道:‘两家的恩怨,我早就知道,恩师在世时对我有所交代,恩师还算准这件事你们一定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碰上,你们一旦碰上,以你们的性情,定不肯善了,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写书的主意,想把你们留在我这里,不叫你们去蹚这趟浑水。我若要著书立说收取门徒时,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还好你们留了书信给我,我才知道你们的行踪,否则那两个业障回到铁牙山,绝户师太亲自到来,你们非死即伤,到时就连我也没法救你们!’道士和儒生这才知道原来今日所遇,早就在师父和师兄的安排之中,思前想后,真是十分感慨,不停叹息,对这位和尚师兄真是佩服到极。二人在山中将养了半个多月,伤势渐渐都好了,但司空妙的一只左臂和右腿还是因中毒太深而没有知觉,运转不灵。司空妙心中忿恨,也是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在和尚这里继续住下去。道士和儒生本可以告辞回去,但一想到师兄说司空妙的对头绝户师太十分厉害,若是寻上门来,只怕师兄一个人应付不了,于是都留了下来,一边帮着师兄好好的照顾司空妙,一边放弃兄弟之间的成见,重新修习恩师留下的绝艺。
“话说事到如今,司空妙认识到三人对他的确是真心实意,毫无坏心,这才慢慢地把自己更多的遭遇说给三人知道。整件事情,还要从司空妙的父亲司空权和母亲妙香子说起。司空家和云家的先祖,都是当年蚩尤大帝的七十二部将之一。蚩尤大帝死后,七十二部将的后裔四下分散,很多都已绝嗣,还存留在世的,只有寥寥可数的几家。但剩下的蚩尤部将后裔,因各种缘故很少有来往,有的竟是对面不识。司空妙的祖父,就是因为过去家族之间的恩怨,死在云定道姑的师父绝户师太手里。司空权在父亲去世的时候年纪还小,他生性至孝,牢记父仇,便去拜在父亲的老友元元法师门下,学习剑术。元元法师是中途入道,法术尚不一定是绝户师太的敌手,虽肯传授剑术给司空权,却还是好心好意地劝他不可造次,司空权报仇心切,哪里听得进去?因元元法师说自己不是绝户师太对手,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那就是隐姓埋名,强忍剧痛,引雷火烧掉了自己多余的两只臂膀,以一个濒死的乞丐的样貌,拜在绝户师太的师弟盲丐云奇门下,觑便去偷学绝户师太那一支支派的剑术法术,以便将来为父亲报仇雪恨。不想他的一片苦心,竟早被绝户师太识破,绝户师太心智极诡,识破了司空权的真实身份,趁司空权一个不防备,一剑就把司空权的另外两只手臂全部砍断,留个活口,细细拷问。
“可怜当时司空权已痛晕在地,不省人事,绝户师太不知他是真死假死,便叫人将司空权丢下了山谷。司空权侥幸命大,给山中的猎户救起,问明他的家乡,好好将他送了回去。司空权回家后不久,便即身死。死前将自己因何落得结局如此之惨,都告诉了妻子妙香子。那时司空妙还在妙香子肚子里尚未出生,妙香子强忍悲伤,生下儿子之后,含恨自尽,追随丈夫去了。就在这凄风苦雨中,司空家门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司空权父亲的好友孔一游孔真人。孔真人也是蚩尤大帝七十二部将的后裔,闻说司空权的事,特意想来收司空权做徒弟的。可是他来晚一步,司空权夫妇双双身死,只留下一个刚刚出生的司空妙。因司空妙尚在襁褓,孔真人又无子息,便将司空妙带回山去,从他父母的名字中取名姓为司空妙。他抚养司空妙长大,嘱咐司空妙勤学苦练,并未将司空家和云家的恩怨说出,以免司空妙将来再蹈父母覆辙,绝了司空氏一家的香火。
“但尽管如此,孔一游对老友之子司空权夫妇之死,还是愤愤不平。两家恩怨由来已久,可是绝户师太也犯不着如此狠毒,杀害人家两代。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在自己兵解前夕,把司空妙的身世来历以及两家的各种恩怨,都告诉了司空妙,连同自己的十八口宝剑和蚩尤大帝留下的一根玉尺,都传给了司空妙,然后安然兵解。司空妙听师父说完家里往事,不禁放声大哭,发下毒誓,誓要将绝户师太剖腹剜心,祭奠父母和祖父。前来为孔真人送行的元元法师见司空妙哭得如此凄惨,也无话可说,无法劝他不要报仇。”
大圣说道此处,不禁停顿了话语,若有所思,少时便问越寒冰说道:“贫僧没猜错的话,教主就是司空妙的后世传人吧?”
越寒冰说道:“仙师因何得知?”
大圣道:“我的徒弟莫十九娘,算是鸿蒙界上无人不知的,各地仙、魔、儒、道,她都知道一点来历,只有你师承何处,连十九娘也不知道;加上你拿出了这本‘赤帝金章’,就不由得贫僧不朝这上面想了。三界之内,弥罗山和铁牙山早已沉沦丧灭,绝户师太那一支在三界没有留下后世子孙,原本给多臂族奉为神圣经典的赤帝金章在教主手里出现,除了教主是多臂族的徒子徒孙,贫僧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别的解释了。”
越寒冰颔首说道:“仙师果然明照万里,纤毫必查。十九妹妹和我是旧相识,虽没什么交情,难得肝胆相照,彼此敬服,我就实话实说了。不错,我就是司空妙的隔世再传。按照仙师说的那个故事,当年同属一族的那一僧一道一儒生以及司空妙,在弥罗山上住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合适的机会,把铁牙山一网打尽,绝户师太作恶多端,终于在司空妙剑下授首,铁牙山一派几乎都死在司空妙的复仇之剑下。他们在报仇之后相继隐世,不复现神迹。但铁牙山后来死灰复燃,大举复仇,弥罗山又没留下传人,四位先辈是不是在那次恶战中战死,后人已无法得知。我只知道,那场恶战惊天动地,惨绝人寰,天地也为之色变,鸿蒙界封闭数万年之久,也给这场恶战中所用的各种法宝利器震开了封印,两个生死仇家相继来到鸿蒙,继续相互恶战,直至今日,仍无缓和余地。”
大圣说道:“天残教是铁牙山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