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宴巳时出门,眼下已快亥时。整整六个时辰,明日司里十五公假,他要回司点籍名,但现在还不见踪影。
青枫见状,问:“主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裴云暎沉吟片刻,道:“他走前说过什么?”
青枫摇头:“没有。只是看着兴致不高,可能是心烦望春山男尸一事。”
望春山……
不知想到什么,裴云暎眸色微凝。
窗外夜幕低垂,清风吹得院中梧桐簌簌作响。
他“霍”地一下站起身,提起桌上银刀,大步朝门口走去。
……
夜更深了。
小院中树丛里,几只促织低鸣。被阿城挂在檐下的夜萤早已黯淡,只有囊袋下坠着的银色风铃在风里打转。
寒灯被夜风吹得摇曳,像是下一刻就要熄灭。斑驳光影落在桌前的人脸上,却把她分明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柔和。
少年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僵着身子看向桌前不紧不慢捣药的人。
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在告知他身中剧毒之后,就在桌前坐了下来,摘开竹匾中晒好的干草药,若无其事地、如往日一般地做自己应做的活计来。
丝毫不顾他的死活。
段小宴咬了咬牙,语带威胁:“陆大夫,我是殿前司的人,谋害天子近卫,你这是不要命了?”
“谋害天子近卫?”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言,反倒笑起来,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段小公子深夜无故闯入民宅,疑似入户窃取财物,却不小心被我收来做药引的毒蛇咬伤。”
“医馆是你不请自来的,罐子也是不告而取自行打开,盗贼打开的是毒蛇罐子,从而丢掉性命,这事传出去,旁人都要说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怎么还能怪责到我头上,又怎么能用上‘谋害’一词?”
她目光平静,语气却有几分讥诮。
“你们殿前司的人,都是这般蛮不讲理吗?”
段小宴语塞。
平心而论,陆瞳这话说得也没错。是他偷偷跟踪陆瞳,摸黑进了仁心医馆,又看她在桌案前停留许久从而勾出好奇,这才手贱去碰了那只装蛇的瓷罐。
不过……这是一只蛇罐,她当时为何要在桌案前停留那般久,还看得十分仔细,教人遐想连篇。
似是想到什么,段小宴身子猛地一颤。
他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陆瞳。
“你是故意引我去碰罐子的?”
要不是她故意停留,又在案台前遮遮掩掩,他何至于上去翻动竹筐?
她根本就是故意引他上钩!
陆瞳淡淡一笑:“段小公子又想无故与人身上泼脏水了?”
少年气愤难平,蓦地冷笑一声。
“医馆药铺,救人治病,怎么会暗中存放剧毒之物。就算你不是故意引我前来,也定然包藏祸心。等着哪一日想用这毒蛇咬人!”
这种危险的毒物,就这么随随便便找个罐子放了,连张提醒的纸条也不曾贴,怎么看怎么古怪。
陆瞳捣药的动作微滞,看着面前木罐微微一叹,神情有几分可惜。
“蛇之性上窜,作引药最好。那条七步散是我买来做药引的,很是珍贵难寻,光是材料钱就付了二两银子。”
“我托人寻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寻得一条,却被你无故摔死,白花了一月月钱。”
段小宴闻言,险些吐血。
他都危在旦夕了,她却只关心她那二两银子,究竟有没有将人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