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闹哄哄的人群里有人对他挥手,“他自己说的!”
他站在门口,看着笼中扑腾翅膀的画眉,忽而觉出几分无趣。
不过这么大官,应当不会有人敢冒充。
太师府公子?
申奉应耳朵一动,唧筒从手中滑落。
他今日来到此地,不是为了看这一家人演这出可笑的、令人作呕的父慈子孝戏码,他是来买画眉的。
戚玉台心中轻蔑,这些低贱平人,或许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财富。
一切似乎就此揭过,除了他落下一个毛病。
戚玉台有片刻慌乱。
这时候,手下有人告诉他,莽明乡茶园有一务农的杨姓老汉,家中有只豢养多年的画眉,机灵神气,不如买来试试。
有人朝他指了指。
有时候白日里也会看见杨翁的影子,还有阿呆,渐渐的他开始有迷惘失常,号哭骂言之状,医官院院使崔岷说他这是情志失调所致,因遇险临危,处事丧志而惊,由惊悸而失心火。
“杨翁……”
戚玉台胸有成竹。
哪来的声音?
这里怎么会有画眉!
他仓皇回头,试图从这狭小房间里再找出一条生路,然而目光所及处,只有更深的绝望。
他痴笑着:“画眉流血了!要来杀人了!”
戚玉台脸色一变。
老翁看着他,那双写满了与自己父亲截然不同沧桑劳碌的眼睛望着他,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申奉应小心靠近他,柔声开口:“没事了,戚公子,火已经灭了……戚公子?”
“别找、别找我……”
鸟笼中,一只画眉百啭千声,活泼灵俏,鸟笼前则站着个须发全白的老翁,他做农人打扮,一只手指屈着,正逗玩鸟笼中的画眉。
老汉笑说:“公子,有银钱是好,可是阿呆这副模样,富贵太重也接不住,我和老婆子又老不中用,真这么一大笔财,守不住事小,惹灾祸事大啊!”
戚玉台在斗鸟园中逛了一圈,总觉得少了几分神气,没寻到心仪的鸟儿。
戚玉台想送父亲一只世间最好的画眉。
但身上的伤势仍能处理,更可怕的是,他在回到太师府后,就开始频繁做噩梦。
还没想好这头如何处理,篱笆后又有人进来,是个背着竹筐的高大汉子,瞧见一行人愣了一下,还未开口,一眼瞧见门口那条蜿蜒血河。
“我和他娘教了他几十年,到如今,阿呆已经会简单的采茶筛茶,认真起来,我和他娘都比不过哩。”
难道他今日会被烧死在这里?
戚玉台只觉不可思议。
戚玉台豁然梦醒,已出了一身冷汗。
无人喂养,画眉早已饿死了,羽翅暗淡凌乱,僵硬干瘪成一团。
他被护卫护着迅速退出屋舍,腰间痛得出奇,原来同样是血,从别人身上流出来和从自己身上流出来感受截然不同。
耳边传来清亮啁啾,一声一声,声声欢悦。
那段日子,戚玉台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崔岷每日来为他行诊,深夜才归。妹妹以泪洗面,父亲神色郁郁。
老妇哭喊着:“不许走,你这个杀人凶手!救命——来人啊——”
申奉应抹了把脸上飞灰,心中松了口气。
他呻吟着,央告着:“……不是我……别找我……”
当今朝中就一个太师,太师府公子,那就是戚家公子咯?
买卖的人跑了好几趟,皆是无功而返,若是寻常,戚玉台早已用上雷霆手段,威逼利诱,对付这样的贱民,总是轻而易举。
父亲干脆驱走府邸中所有鸟雀,太师府上上下下再也寻不到一只鸟。
那只苍老的手抓住戚玉台的胳膊,粗糙老茧磨得人不适,方才蔼然的脸此刻全是惊怒,因老迈而越发显得这张脸可厌。
戚玉台便令人速速买来。
戚玉台叫护卫留在院子里,自己进了屋,不多时,一名老妪从后院出来,倒了几杯茶给他几人。
须臾,男人伸手,一语不发地拿起银票。
屋舍走出个头戴葛巾的六旬老汉,瞧见屋舍前站着的几人也是一愣,戚玉台只说自己是路过此地的游人,想讨杯茶水喝。
地上人颤了颤,慢慢松开抱头的手,一点一点抬起脸来。
戚玉台倏然僵住。
那分明是个傻子!
屋中温煦的气氛令他心中忽而生出一丝烦躁,戚玉台忍住不耐,竭力维持温和语气,道:“多点银子不是坏事。”
至于那只画眉……
“戚公子……”
这屋中皆是病弱老残,唯一的壮劳力——杨翁女婿去茶园干活了,杨翁儿子坐在屋中角落的椅子上,看着他们笑得痴傻。
申奉应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眼前人兀地惊悸跳起来,一把抓住申奉应袍角,疯疯癫癫地开口:“画眉,你有没有看到画眉?好多好多画眉!”
深山翠木,密林起伏,十里茶园清芬荡荡,屋舍前挂着一只铜质的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