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养不起。”陈十三渐渐的放松下来,老老实实回答道:“而是养了也未必有收益。最早的时候,养猪花费的确太大,确实是养不起,那时候,毕竟自己都吃不上饭呢,人都吃不饱,哪里有给猪吃的?不过此后,先是有了红薯,小民这才勉强不至挨饿了,再到后来,西山钱庄开始招募佃农,小人便报了名,谁晓得,小民一家七口,竟真的租到了三十亩地,且还是免租的,小民便在想,这不但可以吃饱喝足了,只怕……除了应付缴纳陛下的皇粮之外,只怕家里还有一些余粮呢。”
崇文殿中骤然安静。
那西山钱庄得了无数的土地,虽然这士绅们哀鸿遍野,可今日……弘治皇帝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个治下小民,对这免租之事发自肺腑的感激。
可此时,陈十三竟开始悲恸起来:“小民心里恨哪,恨只恨,小民的上头有两个兄长,他们天生短命,竟是活不到今日,他们……他们是遇到了灾年,活活饿死的,若是那时候便有西山钱庄,有陛下和齐国公分发的免租田地,他们……只怕现在……现在……”
陈十三身躯颤抖。
似这样的小民,能活到陈十三这般三十多岁,便已算是幸运的事了,那些死去的人,除了还残留在他们的至亲的心底,对于其他早已习惯了生死的人而言,早已麻木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被遗忘这世上,也曾有过这短暂的人生。
陈十三说到自己饿死的两个兄弟,眼泪便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此时此刻,崇文殿格外的安静。
或许有的大臣早已习惯了将人命视为草芥,将他们视为蝼蚁,甚至斥之以山野村夫。
可现在……看到一个草民,也会如他们一般,会痛哭流涕,内心深处,也有与他们相同的情感。
这等人类共同的同理之心,却也不禁流露出来一些。
于是……百官默然,殿中除了陈十三的低泣,再没有声音。
弘治皇帝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眼眶微红,似也深受感染,他本是心软的人,也随之不禁垂泪。
下意识的,弘治皇帝瞥了方继藩一眼,随即颔首,鼓励陈十三道:“卿家继续说下去,是否因为有了余粮,所以才敢养猪了。”
陈十三擦了擦眼泪,便道:“这可不是,就算是余粮,也不敢随意的糟践的,陛下……可知,这养猪,不只要糟蹋粮食,最紧要的,还要搭起猪舍,要花费人力。这倒还罢了,这其中的损耗也是惊人,不说别的,单说这母猪生产,若是生十头,能有五头活下来,便算是幸运了,而这五头,若能养活三头,也是幸运的事。倘使时运不好,说不准一头都活不成,那便是辛劳统统白费,到了那时,便是想哭都哭不出泪来。”
这世上,连人命都如草芥,存活率低的可怕,因而人们产生了多子多福的观念,因为生的儿子越多,自己的香火才有延续的可能。这猪命嘛……那就更不必提了。
陈十三继续道:“小民之所以去寻了几个仔猪,打算养猪,是因为此次小民从这明颂之中学到了一些养猪的方法,这些方法,小民在庄子里给族人试过,果然,照着书中去做,这仔猪的存活竟可高达七八成,七八成啊,陛下,小民们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只晓得,从前三四成的存活,足足翻了一倍,只要肯花费功夫,将来……便有肉吃,甚至……还可换来银子,若非是运气太差,总不至于太亏的。这样的猪不养,是要夭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