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病歪歪要死要活的贺兰氏,见他一走,连忙起身也跟着要走。
崔云昭却喊住了她:“二婶娘,一会儿我让夏妈妈去给您请安,核一核我娘的嫁妆单子。”
贺兰氏脚步一顿,差点没摔倒在地,她挺直这脊背背对众人,肩膀不停抽动。
她似乎在忍耐什么,但最终还是咬牙切齿说:“好,我等她。”
他们夫妻俩一走,晚辈那一席上,二叔父膝下的堂弟堂妹们便都起身,一个个面色难看地告了辞。
等人都走了,三堂叔、六堂叔和八堂叔还留着没走。
六堂叔看了看兄弟们,然后就对崔云昭笑着说:“二侄女,外面的军爷还在吃酒吧?这么大的喜事,我们当要去见一见军爷们,感谢他们保家卫国,给他们敬一杯酒,如何?”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便同霍檀一起起身,感谢几位长辈的用心。
崔云昭想了想,对霍檀道:“郎君,你陪着叔伯们一起先过去,我去同弟弟妹妹说几句话。”
霍檀点点头,对这三位堂叔还是很客气的,彬彬有礼请他们一起往明德堂行去。
这会儿清风楼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崔云霆和崔云岚还站在那里没有动。
崔云昭看着满眼激动的弟弟妹妹,冲他们招招手。
“咱们回去说话。”
姐妹三人往怜星阁行去,崔云昭问:“我这个安排,你们觉得如何?”
崔云霆还没说话,倒是崔云岚难得有些激动:“阿姐,你真好。”
崔云岚心里很清楚,这个机会,是阿姐同二叔一家撕破脸皮换来的。
崔云昭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静笑了笑。
崔云霆攥了攥手心,也跟着道:“阿姐,我会好好读书的。”
崔云昭忽然想起霍成朴。
她脚步微顿,问他:“霆郎,你喜欢读书吗?”
崔云霆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然后就说:“我喜欢的。”
“我知道我以前很顽皮,但那只是……只是想要让先生们更关心我。”
父母故去之后,他们虽然有那么多叔伯婶娘,可他们自己却很清楚,他们已经是孤儿了。
殷氏远在桐庐,鞭长莫及,他们只能在崔氏靠自己生存。
崔氏祖宅富丽堂皇,里面的一景一物,里面的亭台楼阁,都印刻着百年来的荣耀。
住在这里是很体面,可这雕梁画栋却也成了空中楼阁,成了控制住他们的牢笼。
他们只能被二叔父和二婶娘攥在手心里,没办法反抗。
只能任凭人摆布并不好受。
想不想搬出去?两个小的都很想搬出去。
崔云昭听见崔云霆稚嫩的嗓音,看着他们小脸上的坚定和喜悦,也不由笑了起来。
“三堂婶是个利落性子,你们搬去听乐堂,要听三堂叔和三堂婶的话,听从长辈们的教导。”
崔云昭顿了顿,先说崔云岚:“岚岚,你有什么事,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问三婶娘,她会告诉你如何做。”
“你不要怕,不要胆怯,她是我们的家人,你原来同母亲如何,就同她如何。”
崔云岚认真点了点头。
崔云昭又看向崔云霆:“霆郎,你也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请教三堂婶,课业上的事,你就多请教三堂叔和明堂兄,他们都不会吝惜赐教。”
“霆郎,这个机会很难得,希望你明年能考中,报答三堂叔和三堂婶的教导。”
崔云霆挺直腰背,使劲点点头:“阿姐,我会努力的。”
崔云昭叮嘱完,一行人也到了怜星阁。
夏妈妈已经收拾行李西,让梨青搬到了马车上,她正在怜星阁里等。
见崔云昭到了,她又说:“我若是走了,五小姐和三少爷怎么办?”
崔云昭握住她的手,把今日的事情简单说了,然后就道:“妈妈,二婶娘那边已经同意了,今日你就受累,晚些回去,先去二婶娘那边把我母亲的嫁妆单子都收回来,再帮着他们两个收拾好行李,给他们送听乐堂。”
夏妈妈没想到今日崔云昭办了这么多大事,不由瞪圆了眼睛,片刻后她又忍不住哭起来。
“小姐你真不容易,我一定好好把事情办妥,绝对不会让二房那吃人精占了夫人一分嫁妆。”
她说着,想了想,继续道:“我多留一晚,等安顿好五少爷和三小姐,我再过去伺候你。”
崔云昭便让她自己好生行事,莫要着急。
事情都吩咐完,崔云昭又叮嘱了弟妹几句,让他们有事就派人去寻她,这才领着梨青往前面的明德堂行去。
崔氏的明德堂是家中修建的最气派宽敞的屋舍,往常家中行年节礼时,此处也能容纳一家老小的席面,今日的士兵们虽然比往常要多,可将士们都不怕冷,摆不下的桌席就摆在了院子里。
崔云昭刚到垂花门前,就听到外面一阵热闹喧哗。
崔氏祖宅往常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难得热闹,反而让人觉得舒心。
梨青上前推开门扉,崔云昭便来到了前院。
前院的士兵们都在吃酒,崔云昭粗粗看了一眼,见今日的酒席确实置办不错,这才放心。
有昨日见过的士兵们看到她,不由都举起酒杯。
“九娘子,多谢你。”
“崔娘子,你家的酒菜真不错。”
崔云昭冲他们一一点头,转身进了明德堂。
明德堂中,霍檀还在陪着叔伯们给士兵们敬酒。
当然,喝酒的主力是六堂叔。
崔云昭来到霍檀身边,见他的脸比方才还要红,忍不住念叨了一句:“少喝一些,仔细喝醉了。”
她声音不大,却被那一桌的士兵们听见,立即就哄笑起来。
“军使,还是娶了媳妇好,如今都有人心疼了。”
“哎呀,你们少起哄,别跟着闹军使了,让军使少喝些。”
这般玩笑着,崔云昭脸上也有些红,却并不如何羞涩。
她对他们道:“我酒量不济,只能以茶代酒,感谢兄弟们今日赏光,来崔氏做客。”
她说着,接过梨青手中的茶杯,把杯中茶一饮而尽。
明德堂内外瞬间响起一阵欢呼声。
“好!”
“九娘子爽快!”
崔云昭笑了起来,明德堂的气氛格外好。
六堂叔刚敬过一杯酒,这会儿也有些醉了,她对崔云昭和霍檀招招手,醉眼迷蒙地道:“侄女婿,二侄女,我是喝不下了,你们这两位堂叔可比我差远了,我们就敬到这里了。”
“二侄女,军爷们若是菜不够,你只管让厨房准备,就说是我说的。”
“你们去招待客人吧。”
崔云昭点点头,认真道:“多谢三位叔父。”
六堂叔摆了摆手,他睁开眼睛,努力看了看崔云昭稚嫩的脸。
说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她父亲过世的时候,她才十三岁。
六堂叔对崔云昭笑了笑:“你二叔父的话,你不用听,家里还有我们呢。这门亲事我没反对,主要是我见过侄女婿,我觉得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郎君。”
“二丫头,你跟女婿好好过日子,受了委屈就回家来说。”
“侄女婿,你好好待我们家丫头,听见了吗?”
这一席话,把崔云昭说的有些鼻酸。
霍檀忙上前拱手行礼:“是,叔父们放心,霍檀一定好好待娘子。”
几位堂叔一走,士兵们就更放开了。
崔云昭看了看今日的饭食,八宝烧鸭、粉蒸肉和烧鸡应该都是外面买回来的,家里还额外做了炖菜和凉菜,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倒是把席面弄得漂亮。
所以说,崔序要面子,有时候也挺好。
崔云昭陪着霍檀敬了几杯酒,然后就道:“昨日少见了二十位弟兄,不如今日见见?还未曾给他们见面礼呢。”
霍檀就说:“在那边那两桌。”
于是崔云昭就陪着他过去,一一见过那些士兵们。
随着手里的福字发出去,崔云昭的心越发沉了。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难道当时被派来毒杀她的人,是后来入伍跟随霍檀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难办了。
就在她心中沉闷时,一道幽幽静静的嗓音响起:“属下白小川,见过九娘子。”
崔云昭倏然抬起头,目光炯炯落到他面上。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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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人,前世忽然出现在芙蓉殿,成了害死她的最大嫌疑人。
那幽幽冷冷的声音实在慎人,现在崔云昭回忆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