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指针在墙上一圈圈转动,窗外天幕由亮转暗,所有人都聚在走廊上屏声静气等待着结果。
来往请示的外围机动组、摸排调查组、市委、市公安局、各辖区技侦组……脚步匆匆来回,电话此起彼伏。无数线报和消息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专案组领导专家都陪着轮班熬,医院专门辟出的会议室里充满了过夜方便面汤和香烟混杂起来的味道。
宋平站在敞开的窗前,突然肩上一沉,是步重华从身后给他搭了件大衣,手里还夹着根烟:“宋叔叔。”
“……”宋平静静打量他半晌,目光仿佛穿透他,望见了更悠远泛黄的岁月,良久伤感地笑了笑:“你还不戒烟啊?趁着瘾不深,赶紧戒了吧!”
步重华说:“等吴雩回来了就戒。”
宋平点点头,低声问:“跟陶家人谈得怎么样了?”
“同意了。一百九十万。”
“怎么还少了?”宋平的第一反应是诧异,紧接着却反应过来,意外而赞许道:“不错,你做得很对!”
“一味加价只会让对方拖延,适当降价反而能推进速度,对不同的谈判对手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步重华淡淡地扯了下嘴角:“陶正庆急欲再婚,他爸视财如命,他妈并没有多少主见。当初办绑架案时我注意观察过他家每个人的性格状态,果然全家人的心理弱点都一击可中。”
步重华能在这个年龄当上刑侦支队实权一把手,靠的绝不仅仅是烈士子女|优待政策,更不是宋平的功勋和庇护。他的刑侦本能让他几乎随时随地都在收集信息、快速分析、积累储存、果断出击,大脑就像一台精密仪器,防水防震高效运转,永远都不被任何困境甚至绝境所打倒。
宋平转身用力按了按步重华的肩膀,布满血丝的眼眶看上去微微发红:“如果你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如果我父母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你感到骄傲,宋叔叔。”步重华低声道:“不用在意姓万的说了什么,他注定要上刑场,枪决那天他们会在天上和咱们一起观刑。”
宋平伤感地笑了起来:“是,你说得没错!”
“——翁书记!宋局!”
这时会议室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呼一声被推开了,只见欧秘书跑得气喘吁吁,连声音都变了调:“公证手续到位了,廖副带着公证书半小时内就到!”
啪!
审讯员把一纸淡黄色封皮的公证书扔在病床上,万长文瞪着角落里被民警牵着的那个三岁奶娃娃,眼一下直了,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疑虑、疯狂、怨恨、不甘、心动、渴望……种种复杂情绪全数涌上脑顶,这是他被捕后第一次在民警面前露出这么难以控制的表情。
“把鲨鱼跟你商量过的所有事情统统告诉警方,你的配合程度将决定我们什么时候在这张公证书上盖章。”步重华俯视着软泥般瘫倒的老毒枭,声音一字字清晰冷静,甚至到了残忍的地步:“知道吗,我刚花一百九十万买了你孙子的冠姓权,我可以让他认祖归宗也可以让他改姓别家,只要你有一个字撒谎,你猜我会怎么做?”
他略俯下身,注视着万长文剧烈震颤的眼珠,微笑道:“我会你的死刑刑场上把他的姓改成步,把你的骨灰倒进马桶,让你老万家唯一的亲孙子为我父母摔盆哭灵——想不想看到那一幕,万老板?”
每一秒指针的滴答声都像是响在众人心上,病房门里不断传来各种动静,谈话、威胁、利诱、怒吼、哭嚎……足足一个多小时后,门终于被猛地打开了,所有人腾一下站起身。
步重华大步流星走出来,大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万长文交代了。”
翁书记失声:“什么?”
“有一处蓝金生产窝点藏在他小老婆老家h省陂塘镇望家坡附近的深山里,鲨鱼曾经刻意打听过具体路线,极可能是毒贩的下一个目标。”步重华停下脚步,眉宇深刻尖锐,有种不容否定的坚决:“如果鲨鱼的车队经过肯定会留下痕迹,我申请即刻出发进行勘察!”
别说步重华了,连翁书记的第一反应都是拔脚往外奔:“快去!”
……我这是在哪里?
一条黑暗漫长的山路在眼前铺开,周围树影憧憧,身后火光冲天。吴雩仿佛突然变得非常小,踩着崎岖石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身后传来混乱的叫骂和车声,间或混杂着一声声狗吠。
“别放跑了他们!”“追!”“快追!”“在那里在那里!”……
我这是在做什么?他心里恍惚浮现出这个念头,但紧接着重复无数次的噩梦就让他回忆起来。
——是二十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的后续,是他把那个白嫩嫩的“城里孩子”往树坑里藏好,然后迎着歹徒跑出去之后所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