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略微靠近,在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问:“你还想不想亲手查出真相,彭宛到底是怎么死在了内外双封闭密室里?”
吴雩开始没有说话,楼下警车进出和人声喧哗透过玻璃窗,隐约震动安静空气。
他曾经站在这刑侦支队灰色大楼前,抬头仰望天幕下沉重警徽和来往深蓝制服,头顶上无形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心胆俱寒。他把自己套进温懦、局促、卑微谦恭面具之下,日夜警惕观察这里每一个人,随时伺机转身逃离,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然而他那时万万不会想到,仅仅不到一年时间就让世事颠转至此,转眼间角色互换,他也穿上了同样制服,不仅成了这里一员,还成了被众人跟随仰望存在。
命运永远在离散来临时候,把他独自推向一条荒谬扭曲道路,一去不能回头。
吴雩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头说:“有一天您会后悔选择我。”
“那么我希望到那一天时,你已经把步重华抓回来了。”宋平捞起椅背上警服外套,亲手披在吴雩双肩上,凝视着他深邃锋利眼睛,低声说:
“欢迎归来,吴支队长。”
这可能是南城区刑侦支队史上最荒唐也最悲凉提拔——大难不死,临危受命,没有红头文件公示期,没有同学旧识电话恭喜,更没有鲜花、请酒、招呼与道贺。吴雩从人事那出来时候等于就已经走马上任了,他推开刑侦支队大办公室门,原本忙碌众人纷纷回头望向门口,一个接一个停下手上动作,安静渐渐笼罩了大半条走廊。
孟昭、蔡麟、宋卉、张小栎、下楼来拿报告经侦曹哥、远处楼梯口停下脚步王九龄和小桂法医……一道道熟悉身影或站或坐,有些手里抱着文件,有些还拿着电话。没有人吭声,没有人动作,所有目光都锁定在吴雩身披警服侧影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吴雩反手拍拍身后廖刚,让他与自己一同跨进大办公室,然后抬起头望向面前一张张神情各异面孔:
“有件事我想在今天告诉大家。”
“我想站在这里,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
“我姓解,十三年前独自南下来到边境,执行一项长期跨境潜伏绝密任务,目是为了摧毁长期渗透我国云滇边疆金涉毒电商茶马古道和马里亚纳海沟网站存在,并把马里亚纳安全主管亚瑟·霍奇森送进了监狱,此后又在金三角各个帮派间继续辗转潜伏,这期间我配合警方剿灭过很多条边境运毒路线和贩毒组织,很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又化险为夷。一年前,我受命协助警方把全球通缉毒枭鲨鱼引诱至境内并实施围剿,但可惜抓捕行动失败了。鲨鱼逃出境外,马里亚纳海沟网站下线一年,金三角毒枭对我人头提出数百万高价悬赏,而我代号一夜间传遍了全球贩毒网。”
“出于保护目,组织把我调来华北津海市公安局,让我化名吴雩,在这里我遇到了步支队和你们大家,度过了我人生中前所未有平静时光。”
周围震惊得一点声音也没有,除了少数几个已有风闻主任之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但吴雩语调不高,而且很平缓:
“在过去三个月里,南城支队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厉审查和清洗,我们从津海市数一数二业务部门沦落为被所有人怀疑、审视和挑剔对象,昔日荣光一落千丈。大家可能已经听说了步支队种种传闻,但我在这里想说是,我不相信步支队做了那些事情。”
“我不相信他为活命而杀了万长文女儿彭宛,也不相信那些蓝金是他出售给鲨鱼。”
“南城支队是全津海乃至华北地区最优秀刑侦队伍之一,以前是,以后也会是。我会尽全力把步支队带回来查明真相,结束眼下这过街老鼠般惶惶不可终日局面,将一切回归正轨。”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只听见吴雩稳定声音在上空回荡:“我会带大家洗清污名,恢复我们南城支队威名和荣光。”
廖刚沉声说:“吴支队。”
所有人如梦初醒,孟昭从桌沿跃下地:“吴支队。”
“吴支队长。”“小吴哥。”“小吴队。”
……
椅子摩擦地面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每一个人都站起身,肃容围成半圈。
“从此以后大家外事问廖副,内事问孟姐,出头得罪人事叫我。”吴雩伸手一按廖刚肩膀,言简意赅道:“风雨兼程,同舟共济,南城支队永远是一个整体。”
南城支队是个整体这句话,在平常只是句官样套话,步重华当了那么多年一把手都没说过几次。但这时候从吴雩嘴里说出来,所有人都懂得它超乎一般沉重分量:在污名和嫌疑彻底洗清之前,支队里每一个被步重华提拔过、使用过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负面影响,哪怕调离南城分局都无法完全摆脱履历上灰色记录,而在体制内这影响是非常深远。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所有人都真正是绑在同一条船上风雨共济利益共同体。
“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