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我还没夸完呢。”
谢无陵就看不惯他那副云淡风轻的假模样,又喝了杯酒,散漫的嗓音挟着三分醉意:“你那些能耐也就用在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身上,然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比你裴氏有权势的也不在少数,难保风水轮流转,下一个被强权压迫的不会是你们裴氏?诶,你先别急眼,我这也不是咒你。要我说,这长安城就是个是非之地,你看这回,真叫你将娇娇带回来了,她还不是又
一次陷入险境?”
“要我说,你若真的想娇娇好,不如放开手,成全我和娇娇,让我带她回金陵过我们踏实的小日子。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从前谢无陵最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掉书袋,现下轮到自己掉书袋,倒生出几分洋洋自得——
瞧他说的多好,都会引经据典了,可惜娇娇不在,不然定叫她刮目相看。
裴瑕板着脸听着这些,只觉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谢无陵,念在你对我妻儿的恩情上,我可以容忍你这些时日的狂悖无礼。但你须得明白,人的忍耐有限。”
裴瑕坐姿笔直,语调虽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波,漆黑眼底却透着一丝危险:“诚如你所言,长安乃是非之地,你最好速速离去,莫要再作停留,免得将性命也搭上。”
“这就不劳裴大君子担心了,我这命贱得很,阎王瞧不上。”
谢无陵看着裴瑕,虽知没什么希望,但借着几分酒劲儿,还是忍不住道:“娇娇在金陵时,虽然很少提起你,但每次提到你,话里话外都透着些崇敬。哪怕你当日将她从我身边抢走,她也没说你半句不是,只说你是君子,会替她讨回公道。裴守真,你若真是君子,为何不能成人之美,成全我与她?非得做那等棒打鸳鸯的恶人?”
“谢无陵,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先前因着娇娇腹中子嗣,才将她带走。如今孩子生下来了,大不了你留着孩子,放娇娇和我走?以你这条件,也不怕寻不到新妇吧。”
谢无陵双眸灼灼地盯着裴瑕,深邃眉宇一片清明:“反正你与娇娇并无感情,不是么?”
眼前之人的反问,蓦得让裴瑕想起妻子诞下孩儿的第二晚。
他深夜归家,明知她已入睡,却仍想看她一眼。
灯光下她睡相恬静,温婉可人,然而当他抚上她的脸颊时,她口中却呢喃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谢无陵……”
他的妻子,刚生下他的孩子,却在梦里喊着其他男人的名。
当时他额心猛跳,一如现下,心底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浓郁恶念。
“谢无陵,你若再胡言半个字,莫怪我翻脸。”
“我哪里胡言?你与娇娇盲婚哑嫁,本就没什么感情。若是她信你,爱你,又怎会明知你在淮南,还要舍近求远,去那山高路难的岭南?连枕边人都无法全然信赖,这叫有感情么?裴守真,你别自欺欺……”
一个“人”未出,对座之人忽的起身,单手撑着案沿,另一只手牢牢揪住他的衣襟。
一向清冷如玉的人,此时面罩寒霜,眸光沉郁:“谢、无、陵。”
谢无陵分明从他眼中看出那强烈翻涌着的却克制着的冷戾,原来,君子逼急了是这副模样。
“你说,如果让娇娇看到你这副模样——!”
揪着襟口的大掌忽的狠狠往旁一甩,谢无陵一个不防,整个人连带着桌案上的杯盏酒菜一起稀里哗啦
朝地上倒去。
“裴守真!!”
眼前一片凌乱,裴瑕却无事人般,施施然重新坐下,拿出帕子擦拭着手指,语气却如淬了冰般:“我早说过,我妻闺名不是你能唤的。”
菜肴汤汁和酒水扑簌簌洒了一地,也浸湿了谢无陵的衣袍。
他本就有几分醉意,如今被裴瑕这么一激,霎时也蹭蹭直冒火:“你妻你妻,若不是我将她从土地庙带回去,娇娇早就成饿死鬼了!还搞偷袭,就你还君子?我呸,不要脸!”
他早就看这小白脸不顺眼了,挥着拳头挣扎起身:“是男人的话,和老子大大方方打一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
裴瑕并不想与这等无赖行斗殴那等粗鄙之事,然而谢无陵的拳头来势汹汹,他眸光一闪,连忙躲避——
谢无陵见他避开,红了眼,再次出拳。
今天非得揍这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一顿出出气!
而裴瑕见谢无陵咄咄逼人,胸间也掀起一阵愠怒,这厚颜无耻之徒真当他是软弱可欺不成?
他虽是读书人,却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文人,君子六艺并非白学,身手也很是利落,矫健如燕,避开谢无陵好几次出拳。
可他到底低估市井中斗殴的路数,谢无陵见攻其面门都被躲开,心下冷笑,抬脚就往下三路袭去。
裴瑕脸色陡然一变,抽出腰间折扇去挡招,未曾想谢无陵却是声东击西,虚晃一招,右手握拳,直直照着他那张冷白无瑕的脸庞招呼过去——
“砰”得一声,一拳到肉,裴瑕半边脸都红肿发麻。
再看另一拳头又要砸下,他眸色一暗,也顾不上什么动手不动口的君子风度,长指攥紧,朝谢无陵的胸腹一击。
若是之前,谢无陵完全受得住这一拳,可上次坠马压断的肋骨还没好全,陡然挨了这么一下,霎时脸色苍白,额上也沁出冷汗,直往后退去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