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食很快端上来,沈玉娇匆匆喝了半碗粥垫了肚子,便拿帕子装了几块糕点,打算路上慢慢吃。
她牵着棣哥儿出了门。
小家伙并不知外头的变故,只知今日才与夫子在书房学了半日,阿娘就要带他去外祖父家。
有的玩,他当然开心。
蹦蹦跳跳走到马车边,都不用人扶,自己就如只小猴儿般爬上去:“上回阿瑜
() 姐姐还说,带我们去抓蚂蚱!阿娘,我可以抓吗?”
沈玉娇站在车旁,护着他上车,心不在焉挤出一抹笑:“可以,你若高兴,这回还能在外祖父家多住几日。”
“真的!太好啦!”棣哥儿兴高采烈钻进车里。
沈玉娇心底轻叹一声,提起裙摆,正欲上车,忽的道路前头响起一阵哒哒疾行马蹄声。
她下意识抬眼看去。
当看到寡淡天色间,那一抹高坐马背上的鲜亮绯红,她眸光霎时凝住。
直到那身形高大的男人利落下马,大步朝她走来。
一步又一步,步履稳健,仿佛踩在她鼓噪不休的心跳上。
“夫人万福。”他拱手,朝她行了个平礼。
倘若不是瞧见他眼下的乌青和泛着血丝的眼睛,单看这淡定平静的神态,就好似昨日一切都未发生。
藕荷色袖笼下的长指拢了拢,沈玉娇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回了个礼:“谢郎君万福。”
谢无陵沉默地看着她。
不似昨日那副妩媚撩人的模样,今日的她一袭藕荷色袄裙,梳着寻常的妇人髻,浑身上下并无多少装饰,胭脂与口脂也没抹。
一张清婉脸庞素面朝天,却如盛夏雨水浸润过的芙蕖般,皎白娇丽,自有一段天然去雕饰的风韵。
唯独她俯首行礼间,露出的那截白腻的颈。
那一抹淡淡的红痕。
猝不及防地刺痛着谢无陵的眼。
“夫人不必多礼。”他嗓音微低:“夫人这是要出门?”
沈玉娇轻轻嗯了声,仍旧不敢抬头:“外出办些事。”
谢无陵道:“为裴守真下狱的事?”
沈玉娇眼睫颤了下。
终是没忍住,她抬起头,对上男人那双异常沉静的黑眸:“你……”
“阿娘,你怎么还没进来呀!”
孩子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了沈玉娇的话。
她和谢无陵不约而同地转过脸,便见墨青色车帘掀开,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
见到陌生的魁梧男人,棣哥儿惊了一瞬,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睁着一双黑黝黝的清亮眼眸,半点不怯场:“阿娘,他是谁?”
小家伙边说还边从马车里钻出来,小小的身子似要拦在自家阿娘身前。
孩子对外界的判断总是格外敏锐,棣哥儿看到谢无陵的第一眼,就觉着这个人好高好壮,周身的气质也与自家爹爹、舅父,还有从前见过的那些叔父们都不一样。
这个人看起来,有些凶,有些危险。
自己年纪虽小,却是个儿郎,儿郎得保护好阿娘。
沈玉娇自然也看出棣哥儿的戒备。
她也没想到当年被谢无陵护下来的小家伙,如今竟是这种场合与谢无陵见面。
“棣哥儿,这是燕北来的谢伯父。”
她揽着孩子小小的肩头,温声与他道:“你小时候,谢伯父还抱过你。”
棣哥儿听得这话,也卸下防备,恭恭敬敬朝谢无陵行了个晚辈礼:“静宁拜见谢伯父,问伯父安。”
谢无陵看着眼前这个小不点,心底也生出一番怅然感慨。
当年那皱巴巴的小婴孩,竟长成这般粉雕玉琢的俊秀小郎君。
斯斯文文,皮肤也白,乍一看宛若缩小版的裴守真。
真是……让人羡慕又嫉妒。
他虽讨厌裴守真,但对这小家伙,还是长辈般的疼爱欢喜。
尤其看到那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没忍住伸出手揉了一把:“好孩子,伯父今日出来的急,没带见面礼,下回给你补上。”
棣哥儿只觉那罩在脑袋上的手特别大,特别暖。
他悄悄抬起眼去看这位谢伯父,心下嘟哝,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这位谢伯父长得也很好看。
和爹爹是不一样的好看。
“谢郎君,我还有事要忙。”
沈玉娇心下还惦记着裴瑕入狱之事,也不好在门口与谢无陵多说:“若无其他事,我们先行一步。”
“夫人原本打算带孩子去哪家?”谢无陵问。
沈玉娇唇瓣轻抿,道:“回宣平坊的娘家。”
应国公孙尚倒台后,淳庆帝恢复了父兄的官身。
朝中有人好办事,如今裴瑕下了狱,她定是先回娘家与父兄商议。
谢无陵默了两息,道:“你父兄皆是工部文臣,外祖父也是一家子文臣,你寻他们,有用吗?”
沈玉娇眸光轻闪了闪,头颅垂得更低:“有没有用另说,起码先弄清事情原委,再作打算。”
谢无陵:“夫人若想知道原委,尽可问我。”
沈玉娇一惊,抬起眼。
谢无陵深深凝着她:“我可为你解惑,甚至可以帮你捞他出来,夫人又何必舍近求远?”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却叫沈玉娇心头颤动不已。
经过昨日,他还愿意帮她么?
亦或说,经过昨日,她又何来颜面请他帮忙。
她喉间艰涩,低低道:“不敢劳烦谢……”
话未说完,谢无陵朝棣哥儿伸出手:“来,伯父抱你进去,和你阿娘商量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