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杀得激烈又凶残。
谢无陵再次登上城楼时,从头到脚,浑身是血。
他累瘫了,丢了卷刃的刀,毫无形象撇开两条长腿,倒在地上:“为着你一句速战速决,累死老子了。”
太累了,砍人头砍到手都麻了,刀都卷了。
奇怪的是,有裴瑕在城门楼上坐镇,他与手下兵将好似也吃了颗定心丸一般。
无须思考太多,只照着他的指令,变成不知疲惫的割人头怪物般,士气大振,杀杀杀杀。
一万戎狄兵,全死在了白城里。
燕北兵却也折损了近二千。
谢无陵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问裴瑕:“明日怎么办。”
裴瑕看了看天色:“继续。”
翌日。
戎狄兵的尸首齐刷刷悬挂在城门前,戎狄怒意沸腾。
裴瑕站在城门前,睥睨他们,道:“我城中有援兵二万,二月口粮,倘若不信,大可继续派人送死。”
谢无陵抱臂啧啧:“没想到裴大君子也会撒谎。”
“这不叫撒谎。”
裴瑕面不改色:“兵者,诡道也。”
谢无陵嘁了声:“《孙子兵法》谁没读过似的。”
裴瑕不与他争口舌之快,只道:“留着力气,再去检查遍机关,今日或还有一战。”
这一回,戎狄与昨日一样,仍是一万兵。
昨日连夜布下的机关排上了大用场。
但剿灭了那一万戎狄兵,燕北军包括裴瑕后来带来的那两千,最终也只剩下二千。
谢无陵仍是一身血,宛若刚从尸山血海里捞起来般,撑着刀在裴瑕面前坐下,累得直喘:“不行了,遭不住了,再来
一回,没被戎狄兵捅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累都要累死了。”
杀敌真是个体力活。
何况还得将那些戎狄兵的尸体挂在城墙,都快挂不下了。
“一鼓作气,再而竭,二而衰。今夜让将士们吃饱喝好,唱歌击鼓。”
裴瑕道:“明日,做好最后一战。”
谢无陵惊了:“二千兵马退他们二万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刘将军护送第一批百姓撤退时,答应会尽快从金城借来援兵。哪怕一万人,也可搏个生机。”
裴瑕道:“按照他们行军的速度,若无意外,明日午时前能到。”
谢无陵面色凝重,看了眼裴瑕:“一万人怕是不好凑。你才来燕北,不知这几个月将士们是如何过来的。如今燕北……可用之兵,不多了。”
二十万燕北军听起来多,但燕北共有大小城池二十八座,燕州是军事重地,布防的兵力最多。而分给每处的驻军,有的或许只有几千。先前军备空虚时,戎狄大肆进犯,已经折损了不少兵力。
“金城那边自己都兵力紧张,我估摸着咬咬牙凑个二千人过来,都已是极厚道了。”
二千人加二千人,也只六千人,如何去抵挡外头的二万人?
裴瑕听出他语气里的颓丧,沉吟一阵,不疾不徐道:“你可知淝水之战?”
“谢安以八万军力大胜苻坚八十余万前秦军嘛。”
谢无陵头一回觉着还好读了点兵书,否则叫裴守真问住了,那多丢人。
他抬了抬下颌,与有荣焉般:“谢安也姓谢,没准往上推辈分,他是我祖宗呢。”
裴瑕无视他乱攀亲戚的胡话,平静道:“我们人虽少,但军心齐,士气足。戎狄人虽多,但这两日空城计唱下来,他们军心已经乱了。单靠二千人打二万人,定是杀不完的。明日若能与刘将军的援兵左右夹击,叫他们军心彻底崩溃,不必我们出手,他们败势已定,自会抱头鼠窜。”
“还是你以为谢安当日,八万人活剿了八十万人?又不是人人都是白起,动辄坑杀四十万军民。”
“……”
谢无陵摸了摸鼻子,又看了裴瑕好几眼。
裴瑕蹙眉:“有事便说。”
谢无陵:“你就这么有把握?”
裴瑕瞥过左右,见并无外人,才道:“你说呢。”
谢无陵:“你装的。”
裴瑕:“嗯。”
这样干脆,谢无陵:“哈?”
裴瑕黑眸如潭,毫无波动:“我是人,不是神仙。”
“战场上瞬息万变,在胜负分晓之前,无人知道情况如何。不过是顺势而为,选个胜率最高的战术罢了。”
谢无陵听罢,嘴角勾起,笑了。
裴瑕皱眉:“笑什么?”
谢无陵:“没什么。”
只是忽然觉着,这裴守真也没那么装腔作势讨人厌了。
转过天去,又是一夜大雪。
裴瑕不再焚香煮茶,锦带轻裘,也换上了一身银色铠甲。
他这般模样出现时,谢无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还别说,这人穿铠甲,少了几分文气,多了几分沉肃,怪威风的。
这几日相处下来,谢无陵心底那份不甘也淡了几分。
毕竟输给裴守真,也不是那么丢人。
起码这男人脸好、身材好,脑子家世也都好,娇娇选他,不亏。
当然,若选了自己,自己也定不会比裴守真差。
他思绪纷飞,裴瑕已挑了把趁手的长刀,又背上箭筒,系上长弓——
相较于耍刀弄枪,他更擅长骑射。
谢无陵看他装备齐全的模样,有些迟疑:“你真要上战场?”
裴瑕调整着箭筒:“不然?”
“不然你还是从河道撤了吧。”
谢无陵抿唇:“朝廷派你来燕北是送军需的,你这会儿走了,也没人说你一句不是。”
都这个时辰了,谢无陵对刘将军能否带来援兵,不太乐观。
若援兵来不及,这场仗怕是……生死难定。
裴瑕撩起眼皮,沉静看他:“你想叫我当个临阵而逃的懦夫?”
谢无陵:“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裴瑕:“那什么意思。”
谢无陵偏过脸,咕哝道:“万一你有个二长两短,娇娇怎么办?”
裴瑕眼神轻晃。
须臾,看向谢无陵:“你在战场上杀敌时,可曾想过你有个二长两短,她会如何?”
“当然想过。”
谢无陵几乎脱口而出:“不是还有你嘛。”
“咳,虽说你这个人惯爱装腔作势,但你对娇娇,倒不必我忧心。”
他语气故作散漫。
裴瑕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不明。
而后他上前,与谢无陵擦肩而过:“她给你绣的荷包还在燕州,活着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