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正是方才在门口险些被人缠住的余舟。
裴斯远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挑了挑眉问道:“这酒不好喝吗?咳得那么厉害。”
“不……”余舟忙道:“不是酒的问题,酒很好,只是我不擅饮酒。”
他只当是自己方才咳嗽打扰到了隔壁的人,忙歉意地朝对方微微颔首。
裴斯远听他说酒很好,眼底的疏离慢慢淡了,笑道:“我屋里有位置,进来坐着等吧。”
余舟似乎有些怕裴斯远,垂在身侧的手不安地搓了搓,忙道:“多谢,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裴斯远说着一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舟不知该怎么拒绝,又见他一直推门等着,竟然就这么傻乎乎地进去了。
因为眼前这人看着虽然很有压迫感,但给人的感觉,反倒比他师兄那屋里的人更舒服一些,最起码这人看着他时,眼神里没有嘲弄和揶揄。
而且大家都是大男人,萍水相逢的,他觉得人家对他肯定也不会有恶意。
“你口中那位柳师兄,可是柳妃的胞弟柳吉安?”裴斯远问道。
“公子认识在下的师兄?”余舟问道。
“你是他的师弟,所以是刚下了狱的那位程尚书的弟子?”裴斯远问道。
“是。”余舟忙道:“在下余舟,正是程先生的弟子。”
余舟见他仅凭偷听到的几句话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便知道无论此人是敌是友,再隐瞒都是无用,干脆直接承认了。
裴斯远挑了挑眉,问道:“来找柳吉安做什么?”
“来……”余舟目光微闪,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
“他是程尚书所有的弟子中最有家世背景的一个,你想求他去救你的老师?”裴斯远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余舟一脸惊讶。
裴斯远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笑道:“他若有心去救,何须你费口舌?这里不是你这种人该待的地方,趁着他们还没喝多,走吧。”
“可是……”余舟张了张嘴,显然不想就这么放弃。
他的老师已经被抓进大牢三日了,他人微言轻,如今只在中书省做着一个小小的主事,什么话都说不上,他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来求他的师兄柳吉安。
对方说了会帮忙,约了他今夜在寻欢楼详谈。
可他没想到,对方竟会是这副态度。
“兴许……师兄也在想办法。”余舟小声道。
“你是不是……”裴斯远将一个傻字生生憋了回去,无奈道:“回去吧,程尚书若是知道你为他奔走,定然会领你的情,但是此事你帮不上忙,别再徒劳无功。”
余舟略微垂着头,依旧没有打算要走的意思。
裴斯远听着隔壁的动静,半晌后突然起身,一把拉起余舟,而后半强迫地拖着他走到了隔壁雅间的门口。
里头的动静其实并不大,隔着墙壁裴斯远耳力好能听到,余舟却听不到。
如今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门板,余舟便听清楚了……
“陛下要发落的人,我哪儿敢说话?”柳吉安醉醺醺地道:“也就那个傻子,自己连只蚂蚁都不如呢,还想替旁人伸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晦气!”
“你小点声,人在外头呢……”有人提醒道。
“不怕他听见,最好他自己识趣,早点回去,免得耽误我找乐子。”柳吉安道。
裴斯远目光落在余舟面上,便见对方长睫微微一颤,眼睛也有些发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但他并没有哭出来,甚至还朝裴斯远行了个礼,这才转身朝着另一侧行去。
他的背影有些单薄,看着一碰就会倒似的。
裴斯远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后才又回了雅间。
真够笨的。
裴斯远心中暗道,程尚书怎么会教出这么死脑筋的弟子?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论断有些可笑。
柳吉安倒是聪明,懂得趋利避害,毫不顾念师门情谊,但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朝中一抓就是一把。
这么一对比,倒是那个傻乎乎的小公子更讨人喜欢一点。
裴斯远听着隔壁的吵嚷声,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聪明喝完了杯中酒便起身离开了。
他大步出了寻欢楼,在迎上来的伙计手里接过了马鞭,伙计忙一溜小跑着去后头帮他牵马了。
在等着马来的工夫,裴斯远目光一扫,望见了立在街对面的单薄身影。
对方立在马车边似乎在等人,这会儿看到了他,小跑着几步朝他奔了过来。
“还不死心等着呢?”裴斯远语带嘲讽道:“柳吉安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我不是在等他。”余舟朝裴斯远行了个礼,忙道:“方才离开得匆忙,忘了朝公子道谢,多谢公子今日开导,在下谢过公子。”
余舟这个礼行得太过郑重,让方才还在嘲讽他裴斯远顿时有些尴尬。
他只是随口说了那么两句,倒也谈不上开导,这小公子倒是有趣,竟为了朝他道谢专程在此处候着。
裴斯远原以为他是有别的事情,在这里只是顺便等他。
但余舟道完谢之后,便转身走回了马车旁,上了马车走了。
裴斯远看着渐行渐远地马车,突然忍不住笑了。
他倒是不知道,他们朝中竟还有这么懂礼数的小傻子。
这么一想,那姓程的老匹夫倒也教出了个有趣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