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他是个冷静且懂得克制的人, 他生来背负天命, 过去漫长的岁月里,责任感永远凌驾于个人情感之上。他每日政务如山,甚至寝宫里连床榻都没有一张, 为什么?他就没有七情六欲么?是的,以前他也以为是, 但在这区区五百年里, 他看着长安的那片微不足道的繁华, 忽然领会到另一种期待和渴慕。
她还不懂得危险,面对一张无害的少年的脸,时刻充满“本座最屌”的自信。她眼神挑衅, 笑容放浪,引颈式地扬了扬脑袋, “你这小鱼, 口气倒不小。你想对本座不客气, 本座还想生吃了你呢。”
她嘴上不饶人,也不知道哪里学来这么多的荤话, 想是皇宫污浊, 把她带坏了。其实那单纯的脑子里, 根本不了解儿女私情的真正内容。但他不同,万余年见识过太多东西, 她要是坚持, 他也不怕实践一下。
他几乎做好了准备, 心平气和地微笑:“长情, 如果今日你我成了事,这辈子我都不可能放过你了。”
长情有一瞬茫然,她觉得事情好像没有按照她的想法发展,“可是泥鳅小友说了,只要为你完成心愿,你就可以脱离红尘白日飞升。既然回了天池,就好好潜心修道,将来脱胎换骨当个正统上神上仙,情情爱爱的事尝过了滋味,就再也不用如此亟不可待了。”
她的想法有时候和正常人不大相同,分明那么重要的事,只要做成便如缔结盟誓一样,但在她看来,却是走个过场,将来仍旧可以各奔东西。
“我说过,不要听泥鳅的话,他这人荒唐一世,出的主意都是馊主意。”那张如玉的脸就在他眼前,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颊,“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可有一点爱我啊?”
纤长的手指流连不去,深邃的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如隔云端的远山,让人可望不可即。她脑子昏昏的,心里有些恐慌,莫不是中了这小鱼的蛊吧,差点就顺着他的话点头了。然而眼下这情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便怔怔的,一味看着他。
他的指尖移到她唇上,在那饱满的唇瓣上轻抚,长情以为他会亲她,可他不过执起她的手吻了吻,颇有怨念地低吟:“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所以这是条文艺鱼啊,想必在醉生池里受到了不少熏陶,感怀起心事来,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的。
长情被他弄得七上八下,虽然很钦佩他的儒雅浪漫,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打断他:“请问你到底报不报恩?要是报,现在就办正事。要是不报,那就一笔勾销,我很忙,得去处理外面的事了。”
云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女人,只觉胸口盘桓着一团浊气,堵得他险些发晕。她又想走么?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出去就被人拐到北海,当了那个震醒麒麟族的帮凶。如果说罪过,放走无支祁如何能和后者相提并论?要不是他一力维护着,她应当和伏城一起,被关押进沼泽深处的阴墟才对。
奈何这其中的原委无法和她细说,他有诸多顾忌,怕她记忆深处的东西被挖掘,也怕她想起一切,和他彻底对立。上古三族,消灭的要消灭,镇压的要镇压,上界四御辅佐天帝,万一问起那个拨动四相琴的人,他还得想办法搪塞。她要走,他如何能放她走?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怕她与始麒麟汇合,到时候进退维谷,当真不爱个血肉模糊,不能罢手了。
他情急,用力抓住她的肩,“事成之后,你可否嫁给我?”
长情笑吟吟反问他:“那究竟是你报恩,还是我报恩?让我占了便宜,又要我负责到底,既然如此,这个恩我看还是别报了吧。”
原本一场可期的风花雪月,最后变成了毫无美感的谈判,彼此多少都有些失望。银河迢迢映在殿顶,星辉下的人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拉拉她的手,“长情,我们何必为这种事争执呢,一切顺其自然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