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报纸的声音微微停止了一瞬。
主教终于抬起头,扶正了鼻梁上那一副遍布划痕的眼镜,向着他看过来,忽然问:“谁又能说自己不曾堕落过呢,郭先生?”
“……”郭守缺微微哑然。
“我厌恶他们,因为曾经的我同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曾经愚昧的我自己——”
苍老的主教将报纸合上了,正色说道:“曾经,我的老师对我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到时候就能够平等的看待这一切。
可现在,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我依旧厌恶他们,是因为我知道,我心里有一部分,是和他们相同的。
或许,是我终究难成大器吧?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多年的践行和思考,一旦想到,我有可能会沦落为如此丑恶的模样,我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愤恨和憎恶便无法停止。
这同是否堕落无关。”
他说:“只是因为我自己而已。”
未曾想到,这位素来以严苛和正直闻名的大主教,会如此直白的袒露胸怀。就连郭守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难道信者的心中也有野兽存在么?”
“谁的心里都有,信与不信,都一样。”主教说,“所以,才需要秩序,需要道德,需要教训和鞭挞,以此,划分出人和野兽之间的界限。”
郭守缺沉默的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摇头,难以认同:“如此苛刻的认知,时时刻刻的挣扎,难道不会觉得痛苦么?”
“或许会痛苦,但这一份痛苦无可避免,这才是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的前提。不,说不定,这一份痛苦,就是生而为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呢?
如果有朝一日,忘记了痛苦和教条,还自以为畅快和欢欣的话,恐怕就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兽类了吧……”
主教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从室内响起。
就在他的脸上,一道细碎蜿蜒的裂缝缓缓延伸,紧接着,又是一条,就像是心中的虫子爬出来一样,如此丑陋。
主教最后,叹息了一声:“我要走了。”
寂静中,郭守缺看着他脸上的裂缝,神情变化:“我送送你。”
“不用。”
主教摇头,仿佛自嘲一笑:“冠冕堂皇了一辈子,可到最后的时候,竟然开始动摇和害怕了。万一露出什么丑态,被人看了,反而不美。”
他缓缓的起身,向同行者颔首道别:“倘若回去之后,有人问起来我最后的形状,也请郭先生你为我美言几句吧。”
“是你这种假正经能说出来的话啊……”
郭守缺一叹,不再去看,只是最后端起了手中的茶杯,“走好。”
无人回应。
只有破碎的声音从主教的身上响起。
那一张苍老的面孔被龟裂覆盖,骤然破碎,裂隙之后的却并非是血肉之躯,而是涌动的光芒,和耀眼的灵魂之光所缓缓浮现的威权遗物。
那是……圣典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