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迈出谢家的门槛时,正碰上一场急晴,洗刷一新的天宇上云层还未散去,忽然从云翳边缘投下一排光瀑,那光瀑流淌过青黑的屋脊,从蛰伏的每一片瓦楞上倾泻而下,支起无数光的韵脚。
李从心站在檐下,见过牵挂已久的姑娘,那种纷乱的心情并未有任何平定。然而这清透的、鲜亮的世界,忽然让他振奋起来,他吸了口气,轻快地走下台阶,走向他的马车。
赶车的小厮怀抱鞭子,正坐在车辕上看远处的风景,眼梢瞥见有人来了,忙跳下地,快步上来接应,“三爷,咱们现在往哪里去?”
丹阳侯府在幽州是有别业的,他登上马车放下了垂帘,说:“回去。”
先把一切安顿好,就开始着手预备设宴的事。如果先前无法和清圆私下说话,让他感到有些遗憾,那么即将开设的筵宴又让他看到了希望。他知道清圆的难处,她在谢家地位尴尬,那些长辈也好,兄弟姐妹也好,真正爱护她的寥寥无几,她必须寸步留心,才能在那宅门里勉强存活。如果说感情,在她静得如同深潭的外表下,未必没有汹涌的巨浪。只要让她走出那个深宅,脱离长辈虎视眈眈的监视,他就能仔细同她说一说他的想法,也许她听过,会对他有改观也不一定。
为了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小侯爷真算煞费苦心。也巧得很,本以为沈澈休沐还需等上几天,没曾想第三天门上就有人进来通禀,说才刚接了消息,沈指挥使和沈都使都已经回幽州来了。
李从心没有耽搁,即刻直奔沈府。马驾得急,到了府门前才拽住缰绳勒停,那玉花骢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鸣,沈澈恰好从门上出来,见他这样吃了一惊,笑道:“这是谁?不过半年没见,想我想得这样?”
男人的友谊,是大刀阔斧的豪迈。李从心跳下马,沈澈便迎出来,两个人击掌撞肩一通亲近,最后勾肩搭背走进了门庭。
“这半年过得怎么样?”沈澈笑着,亲手给他沏茶,“你不在幽州,我们这帮兄弟聚得也少了。徐引上月刚升了轻车都尉,原想设宴庆贺的,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往后推了推。”
李从心端起茶碗,两个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他们是多少年的老友了,私事也不忌讳说,李从心喝了口茶,只管摇头,“我在幽州一久,家里老太太坐卧不宁。上回借着身子不豫,八百里加急招我回去,我到家一看,不过是头风犯了,信上说得那么唬人,险些没把我吓死。反正人到家后,无论如何不肯叫我再回幽州了,这回是家父在尚书省替我谋了个都事,我借着到任的名头,才从家里脱身的。”
沈澈倒很觉得羡慕,“家里一应都为你安排妥当了,你还有什么不足?”说罢朝他拱手,“还未恭喜你呢,如今也是有公职的人了,李都事。”
李从心大笑,“一个八品的衔儿,恭喜什么!倒是徐引,这回升了正四品,是该好好庆贺才是。不过咱们兄弟相聚有的是时候,我今儿是受人之托来见你。谢节使已经回剑南道述职了,他家老太君想答谢你们,又怕正主不在慢待了贵客,请我代为筹办宴席,邀你和殿帅赏光。”
沈澈哦了声,“你这是女婿抵半子么,这种事也要你代劳?”
要是换做平时,小侯爷很享受这种美丽的误会,但今日不一样,他对清圆愈是真心,就愈忌讳那种不清不楚的传闻。于是笑着解释,“什么女婿抵半子,我和节使的三位公子有些交情罢了,既然老太君托付,看在他们的面子上,也不能推脱。”
然而沈澈不信,笑问:“上回谢家的四姑娘拿着名刺来找我,说是你举荐的,你和这位四姑娘之间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