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既亲切又带有歧视的称呼,燕京人过去把直隶省进京做买卖或者投亲的人称为“老赶”,过去农民总是搭顺路的牲口车进城,几个人双手抱着腿缩在大车上,扬着脖子尽量躲避路上飞扬的灰土,进了京城看到繁华场面,嘴里不断发出方言的“喔嗬”声。
故此也被燕京人调侃:“直隶老赶,伸脖坐车,进了京城,只会喔嗬。”
这次顺口溜变成了:“直隶老赶,撅腚蹬车,进了京城,只会喔嗬。”
而且程云飞说这些人虽然就在燕京转悠了两个礼拜,可是燕京胡同的老百姓们还挺想他们,因为早在民国那会儿,走街串巷卖便宜货的,有一大半都是直隶过去的老赶。
如今大伙纷纷感慨,国家早该开放,直隶老赶来了,燕京的大伙就又能买上便宜货了。
之前没人给大喜提亲,都觉得他家里穷,人口多,又都是半大小子,挣不多少工分,姑娘嫁过来得跟着受累,现在陈大麻子两趟燕京一去,燕京拉来的旧电匣子,旧家具朝大喜的房子里一塞,媒婆立马开始登门。
恨不得都知道陈大麻子这伙人去燕京挣到了钱。
“虾皮还得囤呐,队长,这钱得咱们队里掏吧?”陈大麻子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谢虎山,要求继续加大力度弄海货。
因为他发现燕京人吃饭叼,除了虾皮一种吃法,人家那边还想要卤虾油和虾酱,这原材料正好是虾皮,如果弄一批虾皮,回来搞个虾酱作坊长期卖去燕京那边,这副业不就搞起来了嘛!
陈大麻子主动请缨,担任虾酱作坊的负责人,只要队里按照轧钢厂的待遇对待他,挣到钱,他这个虾酱作坊负责人自己得一成。
谢虎山答应了,陈大麻子老小子乐得跟什么一样,据说回去就把几个媒婆请走,说大喜岁数小,准备再过一年再说对象。
那边陈大麻子正兴冲冲拿着队里拨得钱去为了虾酱作坊奔走时,谢虎山则被喊去了队部开会接受其他生产队的队长批判。
反正负责传话的大队会计杨双喜是这么对谢虎山说的。
搞得三队社员还有些紧张兮兮,如今最为拥护谢虎山的陈大麻子和王瘸子特意招呼着七八个老少爷们跟着谢虎山一起去了队部。
不过他们不打算跟着谢虎山一起进去,他们远远蹲在供销社大厅里避风,让谢虎山发现苗头不对随时吼一声,那时节他们就冲进去把谢虎山从里面抢出来,然后喊上三队大伙,与其他十八个生产队来一场冬日火并。
反正是农闲,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打一架刚好让大伙知道,三队改朝换代了,不是之前马老五那个好说话的受气包当家。
用陈大麻子的话说,谁挡着谢虎山带大伙赚钱谁就是人民公敌,别说韩老狗要批判虎三儿,公社书记尹千峰今天敢说谢虎山办得不对,公社给他拆了搬回去当劈柴烧。
谢虎山说不用,韩老狗收拾自己用不着特意派人送信给自己做准备,奈何三队群众如今对他非常满意,担心反对派像白俄女特务试图暗杀列宁一样暗杀他。
大队部今天的气氛也很不错,比起三队的队部差不了多少,连他在内,十九个生产队长都在场,但并没有出现剑拔弩张,一群人大肆指责谢虎山不干人事,带着三队偷偷先富起来的局面。
队部伙房今天难得烧了大锅,两个女生产队长正麻利的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贴白菜虾皮馅的玉米饽饽。
有人抱来柴火,有人蹲着烧火,两个大号铝盆放在灶台上,一盆是准备好的玉米面,一盆是点了香油的菜馅,两个女人挽着袖口围在锅沿前,左手抓一块玉米捏成凹形,右手擓一勺馅开始捏合,随后贴在锅里。
“六婶,杨叔不是说要批判我吗?咋的,批判前让我先吃顿饱饭?”谢虎山凑在锅台前闻了闻香味,笑着跟包饽饽的女队长问道。
“去去去,别在伙房这儿碍事,屋等着吃去。”女队长用胳膊肘碰了碰谢虎山,嘴里笑着驱赶道:
“你小子,一天天的,就给我们惹事吧,这么多年好好的生产队长当着,结果你当了队长,我们队里的社员隔三岔五就要闹起义,十八个生产队长,都快因为你下台了。”
谢虎山回到队部大屋,看向正托着烟袋跟一个队长下象棋的韩老狗:“二大爷,什么意思?”
“还啥意思,你三队这么整,其他十八个生产队的队长还怎么当?大伙不是你,没长你那脑袋瓜子,但是手底下的社员们可不管队长长没长你那脑袋,就想跟三队一样吃肉。”韩老狗还没说话,杨双喜抱着一摞借来的碗筷从外面走进来,放下之后,哈着冻的冰凉的两只手说道:
“今天十八个队长凑的粮食和柴火,弄顿像样饭菜,借大队名义喊你来吃饭,礼贤下士,问问这事怎么办,是逼着他们撂挑子,把担子都交给你,还是你给他们出出主意,先说好,光吃饭不出主意,这十八个队长可商量好了,你怎么吃进去,怎么给你打的吐出来。”
韩老狗把烟袋从嘴里取下来:“看明白了吧,跟评书里说的一样,十八家反王,说反就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