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的一声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个个头不高,身穿黑色衣裤的男子。
他亦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起来如乞丐般邋遢,他怀里还兜着一堆核桃。
“你醒了,快起来,别乱跑。”
愣头小伙儿伸出右手来拉夏宇龙,听他的说话声,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
“啊,你……你是人是鬼?”夏宇龙撑着双手,向后蜷缩而去,眼睛不敢直视愣头小伙。
愣头小伙笑了,说道:“唉,大哥,别害怕,我是人。
他这一笑,便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我小时候玩火时,把自己的脸烧成了这样,鼻子嘴巴全都粘在了一块!”
“别怕!”他再次向夏宇龙伸出了右手,“我没有姓,只有名,叫狗娃,今后你叫我狗娃便是了!”
“烧得不轻啊!”
夏宇龙仔细打量了狗娃的面部……
只见他右边的脸干如枯树,是被火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整个鼻子塌陷,已经和左边的脸纠粘贴在了一起,额头上却是白白净净的,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怎么,看够了吗?”狗娃笑了,再次向夏宇龙伸出了右手,“你身体还很虚弱,在地上会着凉的,来床上坐着吧,我们逃难的人啊,都不容易的。”
“什么,我是逃难的人?”夏宇龙听得一头雾水。
他握紧了狗娃的手,借力站起身来,与狗娃一同来到了床边。
“你坐着别动,一定饿了吧,我敲核桃给你吃!”
夏宇龙坐在床上,看着狗娃从门边搬来了几块石子。
狗娃坐在了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接着将一块平整的石头放于地上,把一颗核桃放于石块中央。
然后拿起另外一块不规则的石头,“啪啪啪”地敲打起来。
核桃壳破裂时,露出了乳白色的桃仁。
狗娃将一半桃仁分给了夏宇龙,自己则吃下了另一半。
笑道:“核桃是补脑健身的,你也快吃啊!”
夏宇龙将桃仁塞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一股清爽甘甜弥漫在口鼻中,十分回味。
狗娃又拿起一颗核桃,使劲儿地敲了起来。
他笑着问道:“大哥是哪里人?”
夏宇龙停住了咀嚼,童年时与张仙在龙古镇大街上玩耍的场景,在脑海中再次浮现。
但又闪电般速度消失不见了。
他捂着刺痛的额头,颇为痛苦地道:“一条大街……”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不能再往深处去想了,他猛地咳嗽起来。
狗娃豁然起身,轻拍着夏宇龙的后背,说道:“慢点,呛到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再问了,我们各有各的苦衷,各有各的难言之隐,总之咱们都是逃难的人。”
夏宇龙沉吟片刻,看着狗娃疑问道:“我……我真是逃难的人吗,我怎么没有印象了?”
狗娃笑着点了点头,回道:“穿成我们这样的,不都是逃难的人吗,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呢?”
夏宇龙上下打量狗娃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我……我叫臭小子,以后叫我臭小子便是了。”
狗娃咧嘴一笑,说道:“那可使不得,我还是称呼您为大哥吧,虽然我没读过书,但老幼尊卑,我还是知道的!”
“大哥、大哥……”夏宇龙一脸喜色,自言自语地念了几声,随后又缓缓地道,“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人,我只记得那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我究竟是哪里人,我究竟是谁?”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狗娃,想从狗娃这里得到答案。
片刻,他苦笑几声,捏紧双拳,使劲地敲打着自己的头部。
狗娃赶忙起身,捏住了他的双手……
急道:“大哥,不可这样对待自己,我们都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人啊,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坚强地活下去吧!”
夏宇龙又一脸疑惑地看着狗娃,问道:“北方,是什么地方,很远吗,你能告诉我吗?”
狗娃放开了夏宇龙的手,坐回了石头上……
说道:“首先我得说好了,你不可再这样打自己了,我都告诉你。”
他想,大哥肯定是脑子烧坏了,唉,想不到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啊,不过也得把实情告诉他。
夏宇龙坐直了身体,一脸严肃认真地看着狗娃。
狗娃一边敲着核桃,一边说道:“现在北方正打着仗呢,北魏大兵压境,已在长江边上打了好几场大仗了,梁国节节败退,丢掉了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长江两岸已是民不聊生,大批的难民往南方逃来。”
夏宇龙接过了白白嫩嫩的核仁,问道:“你能告诉我吗,我家在北方何处?我的家乡也在打仗吗?”
狗娃仔细地听着夏宇龙的口音,思索片刻,回道:“大哥说话不像我们那边,有点带西北方向口音,总之,从北方逃难过来的人不计其数,谁又晓得谁是哪里人,能活命逃到南方已经很不错了。”
夏宇龙“哦”了一声,抬头望向窗外……
自言道:“原来我也是北方人啊!”
片刻,他看着狗娃,问道:“其他逃难的人呢,他们都在哪里?”
狗娃将桃仁又放到了夏宇龙手中,说道:“他们都在镇子边上,一废弃的宅子里挤着,不过这一路来,散的散、死的死,来到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
夏宇龙又问道:“你怎么一个人,你的家人呢?”
狗娃挠着头笑了,道:“我哪还有什么家人,我从小就没了爹爹妈妈,在破庙里吃狗食长大,别人都叫我狗娃……”
他顿了片刻,毫不避讳地又道:“你没见我这张脸被烧成了这样,谁还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本想与他们挤在一起暖和,人家见了我这张脸,都躲得远远的去了。”
说到这里,他开心地笑出了声,“不过这样也好,不仅不会影响到他们,我也落得个清静,哈哈,我从小就这样,早就习惯独来独往的生活了。”
看着狗娃说话总是带着笑容,且无忧无虑的样子,夏宇龙颇受感动。
他轻叹一声,笑道:“小兄弟不被生活所累,看得挺开的!”
狗娃敲碎了手中最后一颗核桃,说道:“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我自然要比其他人坎坷得多,其实别人也有他们的难处,但无论怎样,生活总得豁达去面对,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位智者的话,“来这世上走一遭不易,不管你大富大贵也好,穷困潦倒也罢,这结局都是一样的,终究会化作一捧黄土,呵呵,随天意而为之吧,不必糟践自己,这叫笑着活下去!”
夏宇龙微微点着头,觉得狗娃说的很对。
他对狗娃多了几分敬佩,狗娃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能这般豁达地面对人生坎坷,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狗娃笑着又道:“大哥,你能做我的朋友吗,你认真听我说了这么多话,你重情义,不歧视我!”
一股暖流在夏宇龙田流过。
他点着头,应道:“我求之不得啊,不过我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不知道,你不嫌弃我就好了!”
狗娃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说道:“不会不会,只要大哥不嫌弃我就好咯!”
夏宇龙凝视着狗娃,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
他心中明白,虽然狗娃表现得坚强豁达,但内心却是脆弱的,狗娃渴望得到,渴望别人的在乎,他也害怕失去……
夏宇龙环顾四周,问道:“我们逃难到了何处,我们还得继续往南去吗?”
狗娃回道:“我们现在菊花镇上,这里暂时安全,没有追兵,先看看再说吧。”
借着照进屋内暗淡的月光,狗娃在地上找寻片刻,将掉在地上的桃仁一颗颗地拾起。
他把一大半桃仁分给了夏宇龙,继续说道:“还要不要继续往南方走,我也不知道,总之,哪里没有战乱,我们就在哪里落脚,我想留在镇上不走了,就怕镇里的人不欢迎我们……”
“呵呵!”他将桃仁塞入了嘴中,“我从小没爹没妈,而且还长了这副难看模样,没有人肯收留我,从小到大,我以乞讨为生,大哥可愿意跟着我一块乞讨?”
夏宇龙点着头“嗯”了一声,不假思索地道:“如今只有我们兄弟相依为命,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
狗娃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大哥,方才你在街上晕倒了,我背你回来的时候,你口中不停地念着仙儿、芯儿,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念,她们应是你的亲人吧?”
听了狗娃的话,夏宇龙又陷入了深思。
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回想,头脑依旧一片空白。
突然,一阵刺痛感穿过脑仁。
他强忍着疼痛,说道:“我已经记不起她们是谁了,我真一点也记不得了!”
狗娃并未察觉到夏宇龙这细微的变化。
他笑着又道:“大哥长得一表人才,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多,她们肯定是大哥的心上人了!”
听到“心上人”几字,夏宇龙突然想起,张仙在掉入天琅山悬崖时的泪眼。
他猛然起身,来到窗口边上,随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仰望着窗外的圆月……
“呜呜呜……”他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他悲伤地喊道:“仙儿,是哥哥不好,你究竟是我什么人,为何我对你竟是如此怀念……我……我又是你的谁……”
狗娃在身后劝慰道:“大哥,你要控制住你自己啊,想不起就别想了。”
突然,蓝芯掉入望月山悬崖时的场景,在夏宇龙眼前一闪而过。
“哈哈哈哈……”他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说道,“是我害死了芯儿,我该死……”
说着,他捏紧双拳,愧疚地抽打着自己的胸口。
他哭着笑着,竟然发出了龙吟般的嘶吼声。
在这寂静的月色里,听得格外瘆人,屋外林中的夜鸟一群群窜出,惊叫着掠过了菊花镇的上空。
夏宇龙如此反常举,吓坏了狗娃。
他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来到夏宇龙身旁……
颤声道:“大哥,小弟错了,此二人的名字,今后小弟不会再提了,你把心放宽吧。”
“哈哈哈……”
夏宇龙疯疯癫癫大笑几声,往后一倒,靠在了木床边上,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夏宇龙又回到了疯疯癫癫的状态,他傻傻地笑着,紧跟在狗娃身后,到镇上去乞讨去了。
菊花镇不大,坐落于群山之中。
从街头走到街尾也,仅用不到半顿饭的时间。
镇子周围的田间地头,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菊花,菊花镇因此而得名。
登高望远,整个菊花镇就像一颗五彩明珠,镶嵌在群山中。
因此,菊花镇也叫五彩镇。
菊花具有清热除火、降血压、平肝明目的功效。
从古至今,菊花镇为各路商家和各级官家供应菊花茶,已名声在外。
近几十年来,因中原大地上动荡不安,连年的战事使得整片东土民不聊生。
菊花镇深藏于群山中,虽然免受战火洗礼,但却渐渐地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大量菊花茶囤积各商铺中,发霉的发霉,变质的变质。
镇上的供应商纷纷转行,改做了其他生意,有的拖家带口搬出了镇子。
唯有镇子周围那五颜六色的菊花,花开花败,熬过了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
夏宇龙手持一个破碗,痴痴傻傻地跟在狗娃身后,与诸多难民来到镇上乞讨,他们称之为“扫街”。
“扫街”全靠个人本事和运气。
有些人口齿伶俐,磨完嘴皮子,三五个馒头包子已捏在了手中。
有的瞧不起油嘴滑舌之人,认为他们有手有脚,却是好吃懒做,低声下气到街上乞讨,活得没有尊严,半个馒头仍在地上打发了事。
脾气暴躁的甚至会叫上几个帮手,对乞讨者痛打一顿。
乞讨者虽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却也不敢啃声,还贴上笑脸,赔礼道歉后逃得远远的去了。
这便是当下梁国难民的生存状况……
傻里傻气的夏宇龙和满脸烧痕的狗娃,总会打动很多施舍之人。
在他们看来,做乞丐就应该是夏宇龙和狗娃这个样子……
一个是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傻子”,一个是被火烧得不成样子的“怪物”。
走完整条大街,夏宇龙和狗娃已是满载而归,怀里揣满了馒头和包子,还有让人看得眼馋的鸡腿和鸭腿。
二人遭到了嫉恨,被十几个流浪者追着打,从街头跑到了街尾。
夏宇龙不仅不还手,还痴痴傻傻地笑着、跳着,怀里的食物掉了一地。
回到住处时,二人已被打得鼻青脸肿,讨到的食物也所剩无几了。
二人坐在破屋门口,啃着仅剩的几个馒头,一脸呆滞地望着西沉的红日。
一顿饭时间过去,天际上只剩下了一襟晚照。
微寒之风拂面,夏宇龙从颠颠痴痴的迷梦中醒来。
他替狗娃擦拭了满脸的血迹,颇为愧疚地道:“兄弟,你跟着大哥受罪了。”
狗娃却开心地笑了,说道:“大哥,你醒了吗?今后我再也不……”
他本想说,再也不提张仙和蓝芯的名字了,他担心夏宇龙再次受到刺激,他用手捂住了嘴。
“再也不什么?”夏宇龙一脸疑惑,追问起来。
狗娃挠着头,笑道:“再也不让别人欺负大哥了,狗娃身子单薄,打不过别人,如果今后大哥再受到别人欺负,狗娃定以命相搏,狗娃也愿意照顾大哥,直到大哥完全康复。”
虽说狗娃尚不成年,但从小生活悲惨暗淡。
他心智却是早早的成熟了,他见多识广,不仅善解人意,还观察细微。
从把夏宇龙放到背上那刻起,他便有预感,夏宇龙有异与常人的奇特筋骨,不是凡胎。
但另他纳闷的是,到底大哥遭遇了何种境遇,变成了疯疯癫癫的模样?
张仙和蓝芯又是大哥的什么人?
为何在梦里,大哥会时常大喊“天魔战神,把仙儿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