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天穹之上,纷纷扬扬的灰烬如灰白的雪一样,间歇的洒下来,夹杂着些许的火星,闪耀熄灭,最终,堆积在地面上。
轮椅碾过地面,跟在兼元身后,便划出了两条细长的印辙。
向前。
停在了熔炉的废墟前面。
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个破败的……工坊?“这是我叛离协会之前的居所,当时和那个家伙打了一架,彻底弄乱了,索性废弃……虽然熔炉之火已经熄灭,不过,这么多年的薪烬汇聚之下,勉强还算可以废物利用一下吧。”
兼元漫步其中,黑色的长袍拖地,却一片灰烬都不曾沾染。
反观季觉已经渐渐的变得灰头土脸。
抹了把脸,闻了闻,熟悉的味道。
灰烬……
这是熔炉之灰!
他抬起头,看向漆黑的顶穹。
兼元的工坊内,所有工匠熔炉的焚尽之灰,都被送进了这里。
一丝一缕尚属寻常,可这么多年如此规模的灰烬堆积在一起之后,自无以计数的冶炼和创作之中,其中所蕴藏的气息也变得浩荡恢弘。
令人窒息。
“季觉,你知道工匠为何执迷于火焰么?”
兼元站在破碎的熔炉前面,挥手,无形的力量清理着周围杂乱的废墟。
不等季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发展至如今,工匠已经不必仰赖火焰来进行制作,恰恰相反,越来越多的工具被引入了炼金术——水、气、尘、光,乃至人身和双手……可熔炉,依旧是主流中的主流,甚至一个工坊倘若没有熔炉的话,就称不上工坊,其意义何在?”
“合适?方便?”
季觉随意的答道:“前人用习惯了,诸多规格因此而生,后人继续延续也没什么意外的吧?”
“除此之外呢?难道你不能目睹余烬之炉的宏伟?”
兼元似笑非笑:“难道你不曾亲眼见过余烬君临时,那以群星为炉的辉煌焰光?”
季觉一时沉默。
“这就是火啊。”
兼元抬起手指,轻轻的吹了口气,些许的尘埃扰动着,扩散,可那轻柔的吹息却回荡在地下的空间里,不断的扩张,化为肆虐的飓风。
到最后,将无以计数的灰烬尽数掀起,狂舞,震颤,而那其中,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火星,居然再次燃烧!
千丝万缕的火光汇聚,在他的指尖。
浩瀚的薪烬,再度整合为一缕纯粹的焰光,舞动,跳跃,照亮一切黑暗。
“看到了吗,季觉。”
火光映照之中,兼元的神情仿佛也尽数褪尽,无悲无喜,庄严如神佛:“最初的炼金术,就诞生自其中。
当人世最早的火焰被诸王之中的窃火者所点燃的那一瞬间开始,一切皆已注定。引火者自焚,追随者们薪火相传,以火焰为标记,创造所有,同样,又以火焰焚尽一切。
余烬之道,自此而生。
滞腐之孽,因此而成。”
他说:“你所要学的,就在其中——”
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高亢巨响,骤然从黑暗的最深处向前,仿佛源自四面八方,可当他们彼此汇聚时,就仿佛充斥了魂灵,压服了意志和魂魄。
驱散了一切杂念余响。
当兼元的指尖的火光无声消散的瞬间,熔炉之内的,烈光万丈,奔流而出,喷薄,扩散,笼罩所有。
薪光烬火,于此显现。
譬如风暴。
季觉甚至来不及反应和躲闪。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形骸和魂灵都在那狂潮之中淹没,崩溃,剥落,一片片的飞往了不知名的所在。
支离破碎。
血肉、生命、自我、灵魂,一切都在光的潮水之中褪尽。
可存留在这里的,又是何物呢?无以计数的幻影和显像从火光之中浮现,充斥了季觉的视界,强硬的灌入了他的灵魂里——崩裂的天穹、破碎的大地、流转的星辰,乃至造化无穷。
世界于此运转。
展露真容。
那一瞬间,季觉终于看到了,焰光尽头,一切的来处。
仿佛有一只碧绿的眼眸缓缓睁开。
向着此处,向着季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