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挥了挥手,便有一堆杂物从工坊破碎的墙壁里飞出来,落在地上。其中,两块水银尤其显眼,一块坚硬如铁,一块柔韧如绸。
“还给他吧。”
他说,“倒灶玩意儿,留着实在碍眼。”
叶限不解:“宗匠这要走了?”
“不然呢?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卢长生撑不住了,难道我要留在这里给他垫背?”
兼元漠然:“在一个小鬼的身上输了一阵。居然又在他老师的身上,再输一阵。短短一天,脸已经丢的够多了。”
叶限冷淡摇头,“宗匠若能不执于全,舍弃一二,今日也不会如此狼狈吧?”
就像是她一开始所说的那样……
总要有所取舍。
有时候,想要两全其美,徒劳到最后,只有可能两样都得不到。
兼得兼有,全知全能,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昔日兼元就是因为执着于‘全’,才会偏执入魔,不惜投身滞腐。如今也因为执着于‘全’,不肯放手,才会在叶限的手中输了这一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便未曾受孽,兼元这一份傲慢之心,也已然注定是滞腐之属了!在同一时间,不仅仅维持人造天轨和泉城的幽邃脉络,而且还在抵御协会的反扑和侵蚀,同时,还分出心神来,对抗叶限的入侵和攻击……
这里面每一样,都足够寻常工匠耗尽心力,可偏偏在全盘崩溃之前,这三样他都未曾落在下风,甚至游刃有余的压制着后学末进的猛攻。
直到卢长生受困现世之重、安全局全面反扑,而后有个叫季觉的倒霉催的,还在骆驼的后背上再洒下十万根稻草……
靠着天轨,直接来了一手机械降神的DDoS攻击,无孔不入的增加海量的压力。
以至于,一损俱损,一失俱失。
何至于此?
此刻闻言,兼元再忍不住轻蔑嗤笑:“不愧是那家伙的学生,说起话来,和你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我一生求全,起落至今,可汝等安知我不能全?
我若见难而退,又和那个家伙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
叶限摇头,满不在乎:“宗匠执着于正统之名,请去和他分说。
我一个自立门户的破门叛徒,连籍册都除名了,麻烦请别再把我跟这些东西扯上关系可以么?”
“唯独这时候,你却最像那个家伙。”
兼元摇头,嘲弄一叹,却不知道究竟在嘲笑叶限、她的老师,还是他自己。
只是在抬头时,不由得望向那一点高悬的幻光,忽然问:
“他叫什么名字?”
“季觉。”
叶限回答,“我的学生,季觉。”
兼元了然点头,最后回眸,看向一眼面前的对手,却不由得想笑。
为了正统,自己和那家伙斗了一辈子,可偏偏那家伙最钟爱的学生,却破门而出,对此弃之如敝履。
不屑于幽邃滞腐之道的老师,却又教了个徘徊在上善和大孽之间的邪门学生。
而还有的人,明明追逐着死亡和毁灭,却又沉浸在辉光四射的上善之梦里……偏偏自己一个幽邃宗匠,居然还会因此而惋惜。
所谓命运,总是如此离奇。
不,所谓的工匠,或许就是如此。
即便是舍弃了道德与良心,却放不下一心之执,至死不休。
“工匠啊……”
他轻叹着,挥了挥手。
潮水一样的阴影升起,吞没了他和工坊,无声消散,再也不见。
自渐渐稀疏的孽化之雨中,叶限抬起头,望向崩裂动荡的泉城,仿佛沉向地狱中的一切,最终,视线望向了天穹之上那一点宛如星辰的闪光。
倏无自幽邃宗匠手中赢下一手的欣喜和得意,反而忍不住摇头,无声一叹。
摊上这种学生,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要不找个机会,把他开除了吧?也省的将来再捅出什么弥天大祸来,牵连了自己这个无辜的老师……
天穹之上,庞大的创口无声的合拢。
辉光遍照,漫卷,失去了漩涡的投影之后,现世之重再度暴增,崩裂之声从大孽之躯上迸发,裂痕蔓延。
“事已至此,难有作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