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胜仗,还训斥傅将军?”
朱元璋笑道:“自古以来,帝王皆怕功高盖主,虽然咱不怕傅友德,但该给的敲打还是要敲打。”
“雄英,准备写,咱说你写。”
朱怀此刻一脸迷茫,但还是拿起笔,握着手中的笔,等朱元璋下一步指示。
朱元璋站了起来。
他背着手,踱步在奉天殿内,缓缓道:“战死的将士们,尸首都要保护好,来京后清点有没有落下,咱国人讲究落叶归根,孩子们都要整整齐齐的去,整整齐齐的回来。”
“有功的名单报上来,战死者的名单也不能落下,还有伤了的,残的了,都要报给咱。都是咱大明的好男儿,不能辜负了人家.…”
“户部要按照要求,肉、米、面、银要亲手给咱送到每个士兵手中,切不可懈怠.…”
朱元璋说的很慢,朱雄能从他话音中听出几分无奈和辛酸。
将士们的抚恤可谓是大手笔了,古往今来的帝王,有几个在乎大头兵的死活,一次性给点粮食就已经算是隆恩。
没有任何人的成功是侥幸的,大概正是这种发自内心对士卒的好,才成就了朱元璋的帝业。
第一封草拟的圣旨写好。
朱元璋继续道:“至于傅友德.…你很好,为咱大明争光,但你用兵太冒险,导致很多士兵无故死在云南腹地,你是大明的大将,这种冒险的仗,以后不要再打了。”
朱雄英飞速下笔,正等着朱元璋继续发话,朱元璋却戛然而止。
朱雄英诧异抬头:“爷爷,没了?”
朱元璋点头:“没了。”
“可是.…”
朱元璋笑道:“很奇怪?为啥傅友德、蓝玉这些将士没有任何嘉奖?”
朱雄英点头:“没错。”
朱元璋眯着眼道:“孩子,你要记住,咱是站在一个帝王角度去考虑问题,臣子为咱大明打仗,那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咱赏,那是天恩,咱不赏赐,那也是天恩。”
“不要轻易给出你手中任何一个权力,如果真要给,也要让他们知道,这权力来的多么不容易,这样他们才会珍惜。”
“要是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没人会珍惜了,久而久之,咱皇帝的封赏,还有权威吗?”
朱雄英点点头,心里莫名有些感触。
果然,治理一个国家,并不是那么容易。
国事,政事,驾驭臣僚,甚至小到每一件小事上,帝王都要斟酌,都要慎重,国事处理不好会激起民变,臣下驾驭不好,会出现臣强君弱。
做皇帝,真不容易啊!
朱雄英又一次这么切身体会到。
爷俩继续处理政务。
夜深了,外面开始起风了。
深秋的天,越来越寒。
朱元璋随意披着衣衫,认真的翻着奏疏。
这次是朱元璋亲自批奏疏,朱雄英则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由于啥也不能做,只能看字,朱雄英不禁脑子里胡思乱想,心思飘了很远。
朱元璋头也没抬,仿佛后面长了眼睛:“臭小子,别分心,好生看,好好学!”
啊?
爷爷的眼有些尖啊,自己走神都能看出来。
朱雄英有些尴尬的笑笑。
“火燎旺点,你这样趴着看,不是把眼睛看坏了吗?”
朱元璋开口教育。
朱雄英不知道怎么撩火,朱元璋微微伸个懒腰,站起身拿着长长的铜针,在粗粗的蜡烛上挑拨着。
“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
朱元璋边剔除蜡烛上的杂质,边对朱雄英道。
朱雄英若有所思,点头道:“爷爷,在理!”
两人闲聊了一会,朱元璋便又坐在太师椅上,继续开始批阅。
朱雄英精神震了震,认真的看着朱元璋批奏疏。
很快。
一份奏疏让朱元璋踌躇了。
他处理奏疏的速度很快,毕竟熟练了,但这份奏疏,他却徘徊许久。
这是一封户部的奏疏,上面记录了工部上半年的开支。
朱元璋有些踌躇的停下笔,眉宇微蹙。
“咱记得,去年工部上半年的支出不过七十多万两白银.…”
朱雄英定睛望去,工部这半年的开支,已经高达一百万两之巨,难怪爷爷有些踌躇不定。
朱雄英试探着道:“云南灾后建设,会不会在这上面耗费太多?”
朱元璋摇头:“就算云南大面积受灾,建房屋才几个钱?至于多开支三十万两?”
片刻之后,朱元璋脸色冷了下来。
“会不会有人在贪污!”
工部是最容易贪污腐败的衙门,他们接触了国家大部分的工程建设,这里面最容易出猫腻。
朱雄英道:“爷爷,那咱们就查!”
朱元璋叹口气:“一个工部,是大明十四个布政司所有财政汇聚上来的。”
“布政司下面。还有州府。”
“想要查,谈何容易,都察院就那么多人,让他们用一年时间,也不可能将州府县各地的财政查明白啊!”
从去年开始,朱元璋就隐约觉得账簿有些不对,可他始终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排查。
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簿,即便强如朱元璋,看的都有些头疼,每一页的数据,更是多不胜数,想查,怎么查
别说朱元璋了,让户部统计出来这些数据,都需要耗费一两个月,更别说再让他们排查了。
所以很容易出猫腻,别有用心者,也会在这上面用功夫。
朱雄英沉默,朱元璋也是沉默。
爷俩无言。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喊着朱雄英看下一份奏疏。
朱雄英回过了神,不过这件事,他给记下来了。
.
….…….….….….
三日后。
天云观。
这一日,朱长夜特地起了个早。
今天他要送林香花离开人世。
林香花也是一大早,就带着她小孙女李晴晴过来。
李晴晴仿佛还不知道林香花将死之事,到达天云观后都是喜滋滋的。
或许童年有着同样悲惨经历,她和曾孙女朱瑶玩的很好。
此刻。
林香花站在朱长夜身后。
朱长夜望着那打闹的二人,头也不回道:“不和你孙女说吗?”
林香花闻言,一双浑浊的眸子望向李晴晴,隐隐泛泪:“城隍爷大人,不了,怕看到晴晴哭。”
“原谅我自私一下,我不想在世时,看到她为我而哭,哭的….撕心裂肺。”
这样的场面,她这几天在梦中见过很多次了,每次自己告诉小孙女自己要死,小孙女都会在大哭,他的心也会跟着揪了起来。
“是吗,那你安心离去,你孙女的事,交给我吧。”
朱长夜选择接下这个烂摊子。
李晴晴终究要知道他奶奶死去的消息,到那时,就由他来处理吧。
这也是朱长夜念着林香花的善,帮她续命三天,也帮她处理这事。
“多谢城隍爷大人。”
林香花朝其一拜,而后将自己带来的竹篮打开:“听坊间传闻说您喜欢吃桂花糕,我昨夜没睡,特地给您做了一些。”
朱长夜看着,眼眸闪烁:“你有心了。”
林香花摇头:“城隍爷大人才有心了,多谢您让我能和晴晴告别。”
“该交代的我交代了,该注意的我也告诉她了,该给她攒下的钱我也全部交给她了,剩下的日子,只能是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林香花说着,再次望向李晴晴,眼有泪水打转。
多苦的孩子呐。
赶早没了爹娘,她爷爷更是没见过,而现在自己也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摇摇头,林香花不再多想。
她怕还想留下来,但是不行的,城隍爷大人已经给了很大的宽容,她不能让城隍爷大人和三清大老爷难做。
“走吧,咱们该上路了。”
朱长夜开口。
林香花应了一声,而后跟在朱长夜身后走去。
路上,
朱长夜开口道:“对了,撞你的那个人,我亲自出面,已经让他得到应有惩罚。”
林香花闻言,笑道:“感谢城隍爷大人。”
她对这件事很平静。
什么人害她,有什么结果,她已经不在乎了,只在乎小孙女的未来。
林香花脑子里天人交战许久,忍不住开口道:“城隍爷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
“但说无妨。”朱长夜直接打断。
林香花深吸口气,认真道:“晴晴还小,家里也没人了,我怕她会被欺负,甚至再次被人拐走,天云观….可以收留她吗?”
话语中,带着几近哀求的期待。
孩子还小,没家里人看着她,林香花真的放心不下。
晴晴以后会怎么样?也没人给她指路,以后学坏了怎么办?又被人贩子拐走了又怎么办?
在这个世道,有时候成人活着都很困难,更别提孤苦伶仃的孩子了。
“这件事,我好像刚才答应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