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霜尚在昏迷,需要好生静养,于是被安排在单人居住的小室。
“至于那些被沈修文捕获的花花草草,大多数被雷火阵灼伤识海。”
月梵接话道:“好在温师兄及时用灵力护住它们,听大夫所言,也都保下了性命——”
她说罢稍顿,眸光一转,双眼骤亮:“沈小姐!”
谢星摇闻声扭头。
锦绣进来时没关房门,向外望去,是医馆幽深的廊道。
而在廊道尽头、他们厢房的门边,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纤瘦姑娘。
房中所有人都向她移来视线,沈惜霜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谢星摇动作轻盈,飞快探身下床,扶好她的轮椅:“沈小姐还好吗?”
“好多了。”
她轻轻点头,不大习惯这样的热情,耳根悄然泛红:“多谢道长们相赠的灵药,我已无大碍,只不过没什么力气,很难站起来。”
“哪里的话,多亏有沈小姐,我们才能抓住那老妖怪。”
月梵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本名应该不是‘沈惜霜’吧?”
沈惜霜是那个已逝桃花妖的名姓,而他们眼前的姑娘,是另一棵竹子。
“嗯。”
她轻声笑笑,眼底微暗:“不过……其实我并没有名姓。”
在她尚未化出人形时,主人一家便不幸遭了难,后来紧跟着遇见的,就是沈修文。
话音方落,房中忽然响起一道男音:“沈小姐!不对,竹小……惜霜小姐!”
沈修文是她的心中阴影,再叫“沈小姐”显然不恰当。
一连换了三个称呼,温泊雪只想猛敲自己脑门。
眼见沈惜霜朝着自己投来视线,他立马正色:“其实今日一早,我们给远在凌霄山的师父传了讯,向他禀明绣历练的前因后果。听到你时,他说——”
温泊雪对上她眼睛:“惜霜小姐既然能成为仙骨载体,根骨必定异于常人,是个可塑之才。”
门边的姑娘一怔。
“也就是说,你的天赋很可能不比温师兄差。”
月梵咧嘴一笑:“师父想让我们把你带回凌霄山。”
修真界偌大,沈修文苦苦寻求仙骨宿主,这么多年过去,只遇见三个。
一个桃花妖,一个竹子,一个温泊雪。
而温泊雪,是凌霄山中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
“倘若能入凌霄山,师尊如师亦如父,会为你赠予一个全新的名姓。”
谢星摇将轮椅推入房中:“惜霜小姐大可顶着这个名头先用几日,几日之后,待你更名换姓、脱离桃花妖的躯壳,便与过去彻底划清了界限。”
不再是沈修文的女儿,亦非桃花妖的傀儡,她将拥有全新的人生与际遇,不为别人而活,是去是留,全凭自己心意。
谢星摇抿唇笑笑。
她明白沈惜霜心中的所思所想,说罢淡声补充:“至于那些小花小草的幼灵,它们都已脱离危险——你知道的,精怪生性自由,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它们身边。”
“而且,”温泊雪小心翼翼,眼中现出几分希冀,“凌霄山里的长老们个个修为高超,许能修补识海,一段时日之后,让你看清万物的颜色。”
“我——”
他们的热情真挚而浓烈,轮椅上的姑娘受宠若惊,耳边仍是一片绯红。
“或许用不了太久时间。”
昙光轻抚下巴,若有所思:“我听说有种符可用作‘通感’,将两个人的五感联系在一起。这种符制作极难,市面上不易出现,但对于凌霄山的前辈们来说……必然小菜一碟。”
温泊雪用力点头。
谢星摇对这种符咒有些印象,正欲接话,识海里陡然响起一道低哑少年音。
晏寒来:[喂。]
他极少主动搭话,谢星摇下意识以为出现了幻听,等茫然回头,撞见对方琥珀色的幽暗双眸。
晏寒来欲言又止,稍稍别开视线不再看她,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无声一动。
旋即灵力浮起,一张符纸悠悠凌空,飘向她手中。
他的声调一如既往散漫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通感符。”
谢星摇飞快抬头,双目晶晶亮亮,一眨不眨盯着他瞧。
晏寒来:……晏寒来干脆侧过脸去,避开她的眼神。
一旁的昙光发现这个小动作,语有好奇:“这是什么?不会是——”
“没错。”
谢星摇正色:“我们天纵英才、文武双全、才高八斗的晏公子,为惜霜小姐送上了一份小礼物。”
一语落毕,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齐聚角落。
温泊雪目露羡艳之色:“哇塞。”
昙光真情实感:“哇哦。”
月梵竖起大拇指:“真牛!”
晏寒来:……
他们烦死了。
青衣少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躺下,面向角落里冰冷的墙壁,死死裹紧被子。
*
与沈惜霜绑定通感符的任务,最终落在温泊雪身上。
他性子认真,出发前一本正经挺直脊背:“保证完成任务!”
结果当真和沈惜霜单独来到城外的花林,却又紧张得不知如何开口。
同他相比,沈惜霜反而更像是出言安慰的那一方:“温道长,很少同女子交谈么?”
温泊雪老实回答:“嗯。”
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影城拍戏,时刻警惕着不能传出绯闻,平时别说谈恋爱,连女性朋友都没几个。
之后来到修真界,一路升级打怪升级打怪,虽然也有闲暇时光,却无一不是和朋友们谈天说笑。
温泊雪挠头:“很明显吗?”
话刚说完,便听见沈惜霜的一声轻笑:“温道长觉得不明显?”
她说罢抬眸,在倾泻的日光下撞上他视线,喉音清透:“不过……温道长大可不必紧张,正因你心性如此,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糟糕,她好会夸。
温泊雪这人一被夸奖就脸红,匆忙摆摆手:“花林已到,我把通感符打开。”
笨拙的话题转移。
沈惜霜轻扬嘴角,缓缓闭上双目。
灵力溢散于符纸之上,血红朱砂荡开莹白亮芒。
她坐在轮椅上,身后的青年似是舒了口气,嗓音极轻:“好了。”
一瞬春风过,沈惜霜睁开双眼。
仿佛瞳孔被狠狠一撞,自四面八方涌来势如破竹的狂潮,巨浪刺破眼球,直至将识海掀翻。
她感受着温泊雪所见的一切,静静屏住呼吸。
心口处传来剧烈的怦怦声响,在交叠的五感下,她分不清那究竟源于二人中的哪一方——
又或许是心跳重叠在一起,沉甸甸的冲撞经久不息。
他们置身于花林,正面相对着的,是片青嫩翠竹。
“这是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