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汉子死了,族里人硬要吃绝户,把寡妇和年幼的小子全卖了的事儿,十里八乡也不是没有过。
尽管青哥儿是个例外,她的潜意识还是希望能够“更安全”。何况——苗氏叹了口气:“娘不是看不起哥儿和女娃,只是这世道女子和哥儿多艰难,娘很希望自家的孩子能活得更容易些。倘若你是个小子,从前的许多苦你都是不必受的,现在说不定也能有更高的成就。”
青哥儿之
前在县城被苗秋朵拆穿哥儿的身份,后来铁山回来了跟她学那境况,苗氏听得都心惊肉跳。倘若青哥儿就是一个小子……
她不懂什么男女平等,“娘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沈青却摇了摇头:“我要是个小子,咱娘俩也不会被赶出老沈家了。那我也不用冒着那么大的危险上山砍柴,更没有机遇去到那个山洞。我要是个小子就算沈志伟不杀我,那我就是老沈家的长子长孙,家里的地啥的都是我的,我现在还在老沈家那几亩地的地头傻乐呵呢。”
苗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青看了一眼苗氏,脑海中的想法越发的清明。也许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把希望寄托于社会的规则。他当然不是嫌弃自己的母亲,但苗氏受时代和认知的限制,确实没有太多能力保护他。在老沈家的时候,很多时候是他反过来保护苗氏。
苗氏没有办法给自己的孩子提供任何助力,才只能寄希望于社会天然赋予性别的优势。或许苗氏至今仍这么想,是因为她仍然生活在沈青的庇护之下,依然没有足以对抗性别的能力。
但是,托生到皇帝老爷家做哥儿和女儿,托生到宰相、公侯的家中坐哥儿和女子,会比托生到庄稼汉家里做小子更倒霉吗?
沈青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沈青的孩儿,无论是什么性别,我都有底气让他过上顺遂、舒坦、平安喜乐的日子。”
沈青这番话,苗氏起初只是愣愣的听着,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像往常那些其他话一样,听过了好像就算了。它们像一些雷声,由远到近,越炸越响,在她耳边震得她脑子都在发疼。
第二天一早,沈青早早的就打算去安平县再找大夫把把脉,然而打开房门,苗氏却坐在他门前,像是一夜没睡。
“青哥儿,”苗氏握着他的手,“你说的对,娘错了。”她其实嘴上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哪里错了,青哥儿又是怎么对的。可她心里真真正正感受到,她确实错了,并且错了很久了。“生在咱们家的孩子,无论是哥儿,是姑娘还是小子,都是宝贝蛋,不用他来让这个家立起来,咱们家原本就该立得起来。”
沈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眼下的黑青。曾经他在沈璋的死被揭露之后,产生过许多从未发生的假设,那些假设有很多关于苗氏。沈青曾经为此深深困扰,可这一刻,即便知道那是两件事,可一些阴霾因为苗氏诚恳的认错,一点一点随风而逝。
从那日开始,苗氏的生活不再是在家里和姐妹们聊聊好看的香粉脂膏、大集上扯来便宜又好看的花布,也不再只围着灶台沉浸于自己的好手艺,偶尔去娘家做做娇客。不用沈青安排,她自己就走出了自家院子,去作坊里跟着吴桂香、苗禾香学怎么管人,学怎么处事。
吴桂香起初有些诧异,但很快便表示出支持:“我之前还想说呢,这作坊是贵人托付给你家的生意,按理说青哥儿忙不过来,就算是我主事,你也得来帮忙盯着才是。”但青哥儿有本事,能让人家亲娘在家里过上富家太太的日子,她又有啥立场非得把苗氏拽出来干活?搞得她像看不得苗氏过清闲日子的酸鸡似的。
现在苗氏肯出来做事了,吴桂香举一百只手支持:“要我说,咱们村里说话顶事的女人和哥儿还是太少!你这身份得天独厚的,干嘛不立起来?能多一个是一个!”
苗氏很是不好意思。她来了作坊里才知道,吴桂香、苗禾香,甚至普普通通做事的妇人,有多精神多能干,一个人抓一篓子的事儿,她拍马都赶不上。“我这从前糊涂,耽误了好些光景,以后你们多教教我,多带带我。”
“那肯定的。你先跟着我,桂香现在忒厉害,你跟她学跟不上。”苗禾香在一旁插话道,之前闹分家,苗氏坚定的站她旁边,苗禾香很记这份情。“等你跟我学的差不多了,再让她带你大杀四方去!”
“去,我哪儿大杀四方了?”吴桂香笑骂道,又冷哼两句:“我还是脾气太好!现在村里对我不满的人多了去了,恨不得把我打杀了呢,我还大杀四方?”